七月,大雨傾盆。
淅瀝瀝的雨水拍打著屋簷,將占地數裡的莊園籠在綿延雨霧之中。
曲折精致的回廊連接著園中重重樓閣,不時有婢女奴仆端著茶水糕點在回廊上款款來回,園中主人家眷們或亭中弈棋,或閣中品茗,又或三五一群,打著著流行的葉子牌,眉眼風流,說不儘的悠閒自在。
若說有什麼不和諧的,便是那在門後探頭探腦的小小孩童了。
見廊外無人,三歲多的孩童麵露喜色,他有著三頭身,唇紅齒白,漆黑的眼珠溜溜地轉著,穿著透有珍珠的絲履,紅色的肚兜外套著一件絹袍,手上長命圈脖上長命鎖,連頭上紮的小揪毛都套著上好的羊脂玉,宛如菩薩身邊的金童一般。
一名身著華貴的婦人在後邊不緊不慢地跟著,一名婢女掩唇而笑:“小郎自從學會站立,便總想著去尋爹爹,被抱回來多少次,都契而不舍。”
“這虎頭,都是被他爹寵壞了,”婦人輕笑道,“小沒良心,也不見他成日纏著我。”
前邊的孩子噠噠噠地一番衝刺,飛快地跑入另一處小院。
“爹爹!”隨著虎頭一聲中氣十足的喊聲,他小小的身體如炮仗一般向正在賞玩拓片的紫袍文士撞去。
“虎頭來了!”文士熟練地一把抱起孩子,將平日嚴肅的麵容瞬間柔和下來,坐到椅上,“又想爹爹了?”
小孩敷衍地嗯了一聲,便在他懷裡奮力掙紮,熟練地向著書桌上的書文拓片伸出了罪惡之爪……
“哎,虎頭,這寶貝可不能撕!”文士眼疾手快地按住桌上碑文拓片,熟練地從旁邊拿出一張過期的小報,塞到孩子手裡,“這個才是你能撕的。”
虎頭得到想到的,便默默低頭,翻看揉搓著手中的小報。認真地尋找其中需要的信息。
宋朝印刷術發達,所以朝廷有專門的“邸報”發布各類官方消息,通常有皇帝的起居和政令,再然後是官員的升遷,包括一定級彆官員的訃告、戰爭新聞等,這些報紙會通過郵驛,傳到地方州縣。
但是因為和朝廷報紙同時發明出來的還有審查製度這玩意,加上郵遞員們效率低下,所以地方收到的消息常常延後且過時幾個月了,引起偏遠州縣不滿,於是精明的商人們開始各自刊印小報,這些報老板們為了刊印的小報銷量好,不但廣派探子,還會收買朝廷官員,有時中樞大員的調動任命自己都還不知道,就已經被刊到小報上了。
虎頭手上這份報紙是今年一月份的,但問題不大,他目前隻想知道朝廷的大事有哪些發生了,並不追求時效。
看看有什麼消息……嗯,頭條是蔡京複位尚書左仆射,左仆射就是左丞相,看來這位剛剛被彈劾下去的宋末奸臣之首,如今又重回巔峰了。
這很正常,如今是宋徽宗當政,這位昏君在位二十幾年,有他在,蔡京的官運還長呢。
下一條是皇帝要建造僖祖殿室,要求京東東路從遼東購買巨木,京東東路木價上漲。
單看哪條都沒問題,但連在一起,他就明白了,這分明是皇帝建宮廷沒錢了,需要蔡京繼續上崗撈錢了。
再下一條是戶部尚書梁子美升為尚書右丞——差不多就是由財政部調去了中樞。
這一條下邊還貼心地介紹了這位“梁子美”升官的前因後果:他花了地方財政三百萬貫去遼國買到東北產的大珍珠獻給陛下,陛下非常滿意,重重嘉獎了他。因為這事,有點追求的官員都在籌錢買北珠,北珠價格猛漲。
臥槽!
一時間,趙虎頭瞳孔地震,小手顫抖,幾乎要拿不住小報。
買珠子,貿易什麼的都是小事,關鍵是這北珠是哪裡產的,是女真人產的啊!曆史上,這梁子美高價購北珠於遼,遼貪其利,隨後強令女真人冒著酷寒,鑿冰入水,采蚌取珠,以致很多女真人為此慘死江中,女真人因此對遼仇恨刻骨。
隨後沒有幾年,金太/祖完顏阿骨打起兵反遼,滅遼之後,金朝摟草打兔子,把北宋也一波帶走,堪稱蝴蝶效應的經典案例了。
就在他大熱天渾身發冷,聯想到靖康之辱的悲慘情景時,跟來的母親將他一把抱起,笑道:“我家虎頭如此好書文,三歲便識得數百字,將來定是位大家。”
旁邊的中年文士不由得撫須笑道:“吾近不惑之年,得此佳兒,都是夫人的功勞。”
雖是老夫老妻,種氏得聞此言也不由得心花怒放,便微紅著臉,抱著兒子,與夫君一番互吹,聽得懷中小兒極為肉麻,奮力掙紮,伸著白藕般肉肉的小胳膊,就要再去拿那小報。
難得與夫君一番好談,種氏自不願讓小兒擾了興致,便將懷中小兒遞給仆婢,讓她抱小郎君回房,隨後就與夫君一同賞玩那從京城新得的神秘拓片。
虎頭掙紮著想要回去,卻反抗失敗,隻能聽母親驚喜地道:“竟是蘇仙的碑拓麼,老爺可是得了好寶貝啊……”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