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歲河洛大水,難民流竄,蔡京欺瞞陛下,讓人將難民全都攆去了河東河北諸路,加上各地當十錢,都放到京城、河東兩地使用,物價上漲,活不下去,自然群盜四起。”種彥崇拿出一張報紙,那紙上寫著關於群盜四起的原因猜測。
這些小報很特彆,特彆之處就在於,都是油印的,隻比A4紙大一點,字體雖細,卻甚是工整,頗有些鐵劃銀勾的意思。
趙虎頭有些感慨:“也就是說,我要是不收攏七裡坡的那些流民,他們,很可能也會……”
“這是自然的,這寒冬臘月,無衣無食無地,為了活下去,搶劫算是什麼大事?”種彥崇很是不以為然,“便是邊州那些羌人,也會在寒冷時節去邊境劫掠,遼國更是不隻在邊境打草穀,聽說還會去東邊打什麼女直人。”
趙虎頭微微咬牙:“女直人那麼窮,他們居然還打!”
“打就打了,我看報上說,就是今年正月去打的,收獲不少海東青和北珠,朝廷不少人想要出使遼國購買北珠。”種彥崇聳聳肩,“他們打女直人,總好過在我們邊境打草穀吧。”
趙虎頭本能地點頭,又忍不住搖頭:“唉,這個還真不好說……”
他真飛過去搖晃遼天作帝的肩膀,告訴他彆打了彆打了,你會後悔的!
種彥崇看不懂,但他看不懂虎頭的事多了,便也沒放心上:“那我明天去讓他們組織團練。”
“好,這事就拜托舅舅了。”有專業人士在,趙虎頭當然不擔心。
種彥崇滿口答應,他還用了一點小心思:“我們種家的祖宅在太原城,那邊石碳礦藏甚多,舅舅帶一些族人來學學練焦,你介意不?”
他怕趙虎頭多想還補充道:“當然,舅舅也不白占你的便宜,回頭就給你支十五個侍衛,保證都是能打探能殺人的好手,讓你隨便用,不夠再補,如何?”
如果不是因為趙虎頭身份敏感,他調個一百人都是可以的,隻是為了避免麻煩,才給得少了。
“你不是全記住了麼?”趙虎頭問,這個世道不是沒有知識產權的麼?
“這是你的秘方,自然要經你允許,”種彥崇隨意道,“我可不能占一個孩子的便宜。”
“你用便是。”趙虎頭也笑了笑,“我讓你看,就不怕你學。”
種彥崇與他相視一笑,都很滿意。
這時,趙虎頭有意外發現:“這些報紙,怎麼還有外地的?”
“哦,最近密州新出了一種印刷之術,叫以絲印於蠟紙之上,稱為‘絲印’,一經推出,便被各地小報商戶推崇,如今已經傳得到處都是,把蠟塊的價格都給買貴了。”種彥崇感慨道,“這種印法聽說還是你爹爹想出來的,真是不愧是你的父——”
他的話音嘎然而止,張開嘴,卻一時合不上去,仿佛被人呃住了脖子。
終於,反應過來的種彥崇忍不信問:“不會這也是你的法子吧?!”
趙虎頭摸了摸鼻子:“不止呢,還有蠟樹也是,如果不是他們忙了起來,無空管我,我哪能如現今這麼囂張。”
相較於他的知識,這兩個都是很小很小的賺錢手段了。
種彥崇一時失語,半晌才道:“行吧,我也是見過世麵的人了,你現在弄出什麼來,我都不會驚訝了,那我先去安排了,趙公。”
“什麼趙公?”
“這個印法啊,現在叫趙公印。”種彥崇挑了挑眉頭,“雖然一開始不受那些文臣的待見,覺得印法低劣,有辱斯文,後來你爹爹請了十幾個文人,鼓吹利於天下寒門學子,這才得到了蔡京的支持。”
說到這,他忍不住笑出聲來:“姐夫想以此為功勞,向陛下求進郡王爵位,一但功成,他一年就能有兩萬貫的公使錢,可以給你多買幾大屋的珊瑚呢。”
趙虎頭忍不住捂住臉,捂到一半,又放下手來:“等等,你是說,他賺了很多錢?”
“豈止很多,”種彥崇道,“如今有人不遠千裡來密州城,購買他的印墨,日進鬥金呢。”
油墨不就是鬆油和煙灰攪拌放置就完成的嗎?
趙虎頭點了下頭:“沒事,先讓他存些錢吧。”
早晚把他的錢都騙出來。
……
三月的河水已經開始解封,汴京附近的水路也隨著春暖花開而繁華起來。
朱仙鎮,是蔡河與汴河交彙的水陸要衝,隨著汴京的繁華,這裡由村落而成驛站,進而成為集鎮,同時也是付不起長住京城房租的旅人的聚集地。
一名四十餘歲的中年人拿著一份油印的小報,坐在緊鄰蔡河的小酒家邊,輕抿著麵前的酒水。
他在這裡等著放榜。
他眉目堅毅,鬢邊已有白發,眼角爬上細紋,卻都不損那儒雅而清正的氣度,反而因為年紀,更讓人覺得溫和寬厚。
他叫宗澤,今年已經四十八歲,十五年來,已經當過三任知縣,每任三年,中間的時間,便是漫長的就任等待。
很多知州知縣在任上時,為了下一任職位來得快些,都會賄賂上官和吏部,基本三月到半年間,就會有下一任調動出來。
他卻是常常要等上一年半載,這些年,他也習慣了。
不過這次,有些不同。
他才卸任三月,還悠閒地回了一趟老家金華府,趁著年關殺豬醃製幾條火腿,然而前幾天,他收到吏部的調令,讓他必須三月十五日之前,到汴京參加集注考。
這讓他大大地吃了一驚,集注考是流官調任新官職前的考核,他當然是不懼怕考核的,但按理,他卸任才兩個月不到,按常理難道不應該是等上一年兩年,再給他職位麼?
但既然職位送到眼前,他也沒有退避的道理,便連日連夜地來到汴京,到了吏部才知道,這次他集注考核的官職,居然是知州!
這其中必然有詐!
所以,在考核之後,一邊等著放榜,他一邊打聽著這次被調任知州的原因。
可惜他在京城認識的官員大多與他一樣,都是低階的流官,並沒得到多少消息。
倒是這些小報上,有了一些新的消息。
正月時,陛下大赦天下,又封了一些宗室,其中並沒有如今的密州觀察使趙仲湜,但前些日子,趙仲湜卻向朝廷獻出“絲印”之法,朝臣議論後,認為有功於天下教化,陛下決定嘉獎其為新定郡王。
而這位宗室,便是居住在密州城。
如此大的動靜,想來,自己的調任,必然與他有關?
但是無礙。
藏器以待時而重,隻要他不危害百姓,便與他宗澤無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