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的科學大多是實用科學,九章算術裡也多是各種關於切割、換算之類的應用,儒家經營下的社會,最優秀的人才,都去文科了,能在數學上有所建樹的,那純粹是愛好在支持。
然而,在宋朝的幾位理學大家出世後,幾乎已經將這門人文科學推到了巔峰,從半本論語治天下到底隻是吹噓,事實是,它治不了天下。
種彥崇呆了一下,隨後絞儘腦汁:“自立儒術以來,天下安寧,雖有王朝興衰,但卻也未曾更壞,再者,自開國來,朝廷取士公平,天下百年承平,這難道不是儒、儒家之功麼……”
“我說的改變,是燧人舉火、有巢築屋,蒼碩造字這等改變。”趙士程補充道。
種彥崇忍不住笑了起來:“虎頭,你這不是為難人麼,那是三皇五帝才能做的功績,真有人能做出這種改變了,那、那——”
他說到這裡,霍地想到什麼,臉色大變,看著自家老大,一時間吞吞吐吐,語無倫次起來。
趙士程翻了個白眼:“放心,我現在做不到這種改變。”
種彥崇猛地吐了口氣,看虎頭的眼視就充滿了哀怨:“我覺得總有一日要被你嚇死。”
趙士程不理會他,繼續道:“儒家的好處,咱們都有背,我便不多說了,它可以指導人的德行,而西方夷人,他們的書記,不指導德行,而是指導公理。”
“什麼是公理呢,就是把一些無法改變的規律總結起來,構建一個完善的、可重複的體係,並且用這些做為工具,探索自然中更多的規律,舉個例子,”趙士程拿出之前的地圖,“舅舅,我畫圖時用過的三角定位法,你學了很久,總是出錯,對不對?”
種彥崇輕咳了一聲。
“這就是三角定理最基本的應用,它可以用來建屋、做船、還有軍械、木匠甚至一切的生活相關中,依靠幾何,西夷在數百年前,就可以修出十數米的大穹頂,我們卻依然需要在大殿中以木柱支撐,這就是區彆。”趙士程認真解釋道。
“可是,這和做官有什麼關係?”
趙士程歎息道:“如果做官都不學這個,那普通的民家子,會學嗎?”
種彥崇皺起眉頭,若有所思:“這,不會。”
趙士程點頭:“這其實才是儒家最為不智之處,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其它的行業都是低賤,唯有讀書最高貴,可是舅啊,如今朝廷的冗官,還好麼?”
種彥崇輕嘶了一聲:“不好,不管是王荊公變法改製,還是蔡京的八行取士,都沒辦法處理,這四十年來,不但沒少,反而多了一倍有餘。”
“那為何會如此呢?”趙士程反問。
“因為六品以上的官員都可以推舉家族子孫入朝做蔭官,還有朝廷每年取士量太多,”種彥崇無奈道,“如今已經多到不得不給道觀宮廷都安排上一個‘宮觀使’來安置,尤其是神宗陛下變法,為了安排舊黨,每個宮觀都不限官員名額,照給俸祿,這能不多起來麼?”
這些大家都知道,都門清,但這要怎麼改?
把那些沒有職責的官員都遣散?人家也是寒窗苦讀正經錄取上來的,至於蔭官,天啊,人家的父親親戚朋友老師至少是六品官起步啊,你要敢動這個,滿朝廷官員一起發力,就算是蔡京也得立刻卷鋪蓋滾到海南去,一輩子都彆想回來,要是朝廷皇帝敢搞這個事,不說謀反,那一個“清君側”也絕對是免不了的。
“所以,你覺得這是蔭官和錄取太多的原故?”趙士程問他。
“當然!還能有什麼原故?”種彥崇理所當然地道。
“這些都是表像,”趙士程微笑道,“本朝文風興盛,州有州學,縣有縣學,成績優異者可免除學費,便村裡稍有薄田的農戶,也要擠出一個機靈的子嗣前去求學,可是如此?”
“不錯,這是我大宋百年教化之功!”詩詞文學,這算是大宋最值得說道的顏麵了,種彥崇朗聲道,“遼夏倭國,高麗交趾,哪個不崇敬我大宋之文教!”
“是啊,可是如此多的學子,朝廷有那麼多職位來安置麼?”趙士程問。
種彥崇頓時呆滯。
“朝廷大興文風,可是卻沒有那麼多的職位來安置這些十年寒窗,飽含家人期待的學子,”趙士程看著小舅,平淡地問,“當年張元在朝中屢試不中,窮困潦倒,一怒之下,投奔李元昊,好水川一戰剿滅宋軍數萬,助其建立西夏,至此,朝中開了特奏名,收羅那些考了幾十年不中的學子,免得他們投奔國外,可對?”
張元這事,種彥崇當然知道,自然啞口無言。
“人讀了書,便有了野心,若朝廷沒有足夠的出路,他們便會自己去尋出路,”趙士程淡然道,“這才是朝廷冗官的根本原因,明白了麼?”
種彥崇恍惚半響,突然道:“所以,你要讓人讀書後,不隻是隻能做官,而是要有其它的出路,所以才會推行這夷書?”
趙士程其實還想給他普及科技的重要性,但今天已經講的很多了,其它的,可以下次再說,便點頭道:“差不多吧,你想,若要學習這個,才能為官,是不是就可以給更多學子出路?”
種彥崇怔了許久,突然俯身一禮。
“您說得對。”
是他太蠢,這麼長時間,竟然隻把虎頭當成是奇人,惋惜他不是皇子。如今想來,那位皇帝,若成了他的父親,才是恥辱。
他不是奇人,他會成為大宋,成為整個天下的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