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之後,兩人一起出門,準備找一個便宜一點的客棧,上房好是好,但一天九百文的價格,實在有些貴了。
雨後的街道有許多積水,穿著草鞋的住戶們正清理著淤泥,打掃著門前汙穢,旁邊有人以大車將淤泥和樹葉拉走,臨街的店鋪都重新搭起攤子,各種吆喝聲也在街道人群中響起。
父子倆覺得皂靴出門不便,便在一處草編攤子上,買兩雙木屐換上。
路過一處拐角時,看到一個頭發花白、戴著紅色袖標的老婦人正在拿著一張單子寫寫畫畫,一名牽著驢的壯年男人卻在她麵前瑟瑟發抖,一臉苦像。
“說過多少次了,靠右靠右,不許逆行!”那老婦人怒道,“自己回頭去把錢交了,長個記性。”
“不是,許嬸子,我沒有撞到誰啊,您就當沒看到成麼?”那壯年男人哀求道,“罰錢是小,要是被選成了典型,我這臉往哪裡擱啊!”
“單子都我撕了,對不上賬,我怎麼交代,再說了,都第二次了,該讓人長個記心!”那老婦人冷漠道,“王裡正說要給幾個區修沼池,哪個區錢先到位就先修哪個區的,咱們這邊可不能落後,要是有了沼池,煮飯燒水都能容易許多,就差你這點錢呢!”
男人拿著紙,苦著臉走了。
老婦人則將紙板夾在腋下,繼續睜著犀利的眼睛,巡視著街道。
張叔夜沉默許久,再看著街道,終於知道為什麼走了這麼久,街道上秩序井然,一直沒見過哪家下人打著手勢,讓對麵的車馬避讓了。
繼續向前走,看到的是一個鋪子樣的院子,許多的婦人牽著兩三個幼童走進去,還有許多婦人空著手走出來,而那院中,則是傳來陣陣嚎哭之聲。
還有人在門口對著院子用力揮手,大喊道:“不哭啊,娘親晚上便來接你。”
然後便走了,那離開的婦人一點沒有擔心的樣子,反而和旁邊的女子說說笑笑,走得還很快。
張叔夜眉頭緊皺,覺得這樣不好,女子怎能將兒子托付於人,自己逍遙呢,女德何在?
再走了一條街,便看到一片巨大的建築。
真的十分巨大,足有三丈高的大爐子生著濃煙,飄向天空,叮當錘打的聲音不絕於耳,還有人喊著號子,還有一條鐵軌,延伸到那巨大的院落中。
張伯奮看了一會,主動拉住一個路人,問道:“為何將鐵路修到這裡,這是鎮上的衙門麼?”
“呸,什麼衙門,這是鐵坊!”那路人穿著胸口有藍色花標的麻衣,不屑道,“鐵坊真是臉都不要了,居然把鐵路修到他們場裡,還說什麼運煤方便,我們焦坊運的煤不比他們少吧?明明就是、是監什麼盜來著!”
“監守自盜!”張伯奮接道。
“對,監守自盜!”那路人打量了他一眼,對他的高大的體格表示了滿意,“看你這麼大塊,肯定能做事,我們焦坊最近招人,你願意的話,可以來找我,包吃住!”
張伯奮笑了笑,問道:“焦坊遠嗎?大嗎?”
“再走一刻就到了,當然大,我們焦坊可以和藥坊、脂坊、堿修築在一起的,沒有咱們焦坊,這些個大坊再風光,那都得趴窩!咱們坊修得最早,有三百多人呢,這鐵坊就是沒良心,隻想著自己!”那路人哼了一聲,“行了,我先走了,要遲到了。”
張伯奮和他道彆。
張叔夜則驚訝道:“隻是一個焦坊,便有三百餘人,那這些坊加起來,豈不是有數千人?”
張伯奮疑惑道:“數千人,有什麼不對麼?”
張叔夜言語之中不自主地露出一絲欽佩:“你不懂,便是軍伍之中,一隻千人隊要指使起來,都是各種麻煩,而你看這坊中之人,卻是如此維護自家,且不需人訓斥,便能自主按時點卯,這簡直是令行禁止……”
他想到如今的禁軍,都已經到了不給賞錢,便不願出戰的境地,歎息道:“其實那軍中,也是能吃飽的地方啊。”
張伯奮搭不上這話,便沉默以對。
好在老父親並沒有和兒子討論國家大事的意思,他沉吟了數息,毅然轉身:“先不去找客棧了,你去打聽一下,那‘王裡正’住在哪裡,我們前去拜訪。”
張伯奮本想說找了客棧再去不遲,但看老爹那堅定的像石頭一樣的眼神,悄悄翻了個白眼,去找路人問了地址。
路人很熱心地告訴了他,並且給他指了路口的路牌。
張伯奮道了謝,帶著老爹而後走去,他問了路才知道,這一片都是工坊區,市政是另外的街區,他們走反了,這裡邊一圈都沒有客棧。
兩人於是原路返回,還看到有幾個戴袖標的漢子正在努力把倒塌的樹扶正,還有人罵罵咧咧,說東區不要臉,居然早早把樹給釘上了。
及至市政區,他們看到一處刷了白灰的建築,進去之後,有一處很大廳堂,靠窗的位置有幾張桌椅,坐著一大一小兩父子,似乎在等人。
張叔夜上前道:“西北張叔夜,求見王裡正,不知可否通報?”
而這時,旁邊那個小孩,疑惑地抬起了頭,看向這父子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