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做事的人,當然知道堿這東西在新鎮中意味著什麼,在新鎮,羊毛的利潤已經被壓下來了,代來的好處就是幾乎新鎮周圍所有的家庭都參與到這項經營裡,不但收入高了,且能暖身,已經成為這裡人必不可少的收入。
但若是被收歸官營,他幾乎立刻就可以想到朝廷會怎麼做——坊裡的堿將來隻能賣給官府,而官府會用十倍百倍的價格賣出,而本來可以賣布卷營生的人,立刻就會打回原型,他們隻敢在年節或者衣不蔽體時拿出積蓄,買堿織衣,而新鎮龐大的產業鏈,也會煙消雲散,這裡沒有多少可以耕作的土地,新鎮的人們會無以謀生……
光是想想會發生的這一切,他就陷入了深深的恐懼:“小公子,您一定要想想辦法,萬萬不可讓那賊子得逞!”
趙士程點頭:“我當然不會,前幾個月,我就已經安排人去阻止了。隻要有我在,這種事情絕不會發生。”
王洋這才平息下來,他認真道:“謝小公子。”
趙士程看他已經接受現實了:“所以,現在還需要你幫一個忙,你知道宗知州即將離任了吧?”
王洋遺憾道:“是的,宗知州在年底,就會掛印回京,隻有半年時間了。”
宗知州也是難得好官,清正廉潔,為民請命,新鎮能做得如此之好,離不開知州的一路庇護扶持。
“我準備找另外一個清官來接任他,”趙士程笑了笑,“新鎮還太小了,等他大起來,有臨安成都那樣的繁華了,便不會有人敢於亂來,隻要這位清官再來就任三年,王洋,你願意在這三年時,把新鎮建成一個大城麼?”
王洋怔住了,他本想說怎麼可能,臨安成都那是僅次於汴京有十餘萬人的大城啊,但,似乎有一股火,堵在了胸口,讓他說不出不行。
為什麼不行呢?
新鎮是他那麼用心經營的,就像他的孩子一樣,它已經有了許多作坊,還在有更大的作坊在修建之中,每個大坊都需要大量的人口,而這些工人,又需大多會拖家帶口。
他的港口還在擴建,市舶司的大船如今大多在這裡停靠……這樣凶猛的勢頭,三年時間,或許真能成為一座大城呢?
那麼,他這一生就隻建一座大城嗎?
是不是可以有萬千廣廈,讓天下寒士歡顏,讓師父信裡說過的世界,快那麼一些,到來呢?
他又低下頭,凝視著麵前那個微笑的孩童。
那一瞬間,有什麼東西從心底蔓延開來,他的心中原本的困惑與不安,都化作塵埃,被擦拭乾淨。
是了,人生天地間,能為世人留下這樣的作為,為什麼還要擔心前程、擔心性命、擔心名聲呢?
他做得是對的,並且願意跟隨著師尊,一往無前,那麼,師尊是誰,多大年紀,想乾什麼,又有什麼重要呢?
他勾起唇角,低頭笑道:“徒兒,願意。”
趙士程也滿意了:“不用叫師父啦,聽著挺嚇人的,”
“徒兒明白,有外人時,不會這樣喚您的,”王洋微笑道,“您說的那位官員是誰,該如何做,請儘管吩咐。”
“那個人叫張叔夜,”終於談到正事了,雖然感覺王洋似乎有那裡不同了,但趙士程也知道這種事情自己控製不了,便正色道:“他是西安草場監司,原本已經入了中樞,隻是得罪了蔡京,被發配了過去,他也是宗知州那樣的能吏,雖然成色差了些許,但宗知州這種人物,遇到一個就是運氣,次一點的,將就用吧。”
“張叔夜張嵇仲,這人倒明所耳聞。”王洋回想了一下,“父親曾說他為人孤直,是蔣之奇的得意門生,蔣之奇故去後,不願依附蔡黨,所以被派去當開封府尹,曾經出使過遼國,還畫過山川圖獻於朝中,前些年朝廷賜他為進士。”
“正是,舅舅把他騙過來了,被你治下的麵貌驚到,如今就在你的衙門裡等你。”趙士程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可能將他拿下?”
王洋原本沉穩的眸光緩緩亮了起來,眉梢眼角,都是躍躍欲試,但畢竟初見師長,他還是矜持道:“這,不是師尊您要來做的事情麼?”
趙士程淡定道:“他畢竟是外人啊,還沒上船,沒必要我親自上,徒弟你先試試,能騙到的話,我就不開口了。”
王洋還是有些矜持:“師尊,你這樣說就過了,徒弟何曾騙過人……”
趙士程不悅道:“裝什麼裝,那些街道主任、咳,那些區管,當時你說他們不幫你,我可是在信裡一字一句教你怎麼用話術騙他們的。”
王洋輕咳一聲,辯解道:“這,師尊您怎麼能說是騙呢?這隻是讓他人理解我們的苦心,明白我們的好意,行好事,存好心,得善果,天地可證!”
趙士程被說服了:“你說的對!”
然後他補充道:“對了,他兒子也一起來了。”
王洋秒懂,立刻恭敬點頭道:“師尊放心,這點小事,交給徒兒去辦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