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位年輕人來說,密州城給他的震撼太大了,他先前在江南求學,杭州也是大城,卻也沒有密州這麼富有——或者說,杭州富戶雖多,卻也有貧民衣不蔽體,終日乞食,但這密州卻連乞丐也看不到幾個,雖稱不上夜不閉戶,卻也安寧興旺,最窮的人,也能討得溫飽。
最重要的是,他在仔細詢問這些變化的時間和來源後,豁然明白,那位小公子教給他的知識,到底有什麼用,又該怎麼用了。
他忍不住又回想起自己學過的王學,王公變法之學,也類似的內容,但隻是粗略一提,完全沒有這些知識說得那麼透徹明白,把整個人倫天理,都簡化出來,找出根源的聯係,拋開人心道德,隻講了最純粹的利益。
他甚至有些惶恐,這樣的知識,分明是帝王之術——真是的他能學的麼?
對於他的問題,趙士程嗤之以鼻:“學啊,為什麼不能學,不學這些,你怎麼去讓治下過上更好的日子,一個人穿得了幾件錦衣華服,若是天下人都能穿,又是什麼景象,你若是這個都不敢學,那早點放下,我給你換個身份,自己找塊地當桃花源好了。”
陳行舟被他說得滿臉通紅,弱弱道:“在下隻是一時被驚到,並非不敢修行,趙公子賜法之恩,行舟銘記,一定不會弱了我派名聲。”
趙士程眉頭一皺,不悅道:“什麼我派你派,這沒什麼學派,這就是一本雜書,我怕你看不懂,多講了幾句。”
陳行舟溫和道:“原文晦澀,若我獨自摸索,不知幾年才能明白,是小公子您教導引我入門,在下自知未有成績,尚且不配入此等學派,隻求公子給個機會,讓在下能時常請教便好。”
沒門派,難道小公子你要說自己是生來就懂這個麼,彆說笑了。
趙士程知道自己說不清楚了:“等吧,明天你就去新鎮,那裡有個叫王洋的,你不懂的,可以問他……”
陳行舟溫和地應了,看著小孩離開,才抬起頭。
這位年輕人已經沒有了開始時那要死不活的模樣,他眸光裡,像是有一團火。
活著這二十多年,他看著父親被一貶再貶,調任凡二十一次,經八省曆十七州縣,想做一番事業而不得可,而自己成年,又因為惡了蔡京被壓在學舍之中,無法考取進士,而如今,他卻有了乾一番大事的機會。
想到將來在異國他鄉會麵對的困境,他不僅不害怕,反而無儘地期待起來。
-
王洋在幾日後見到了陳行舟,在知道對方都是小公子教出來的後,王洋十分熱情,他和山水姑娘說不到一塊,如今居然有了一位師弟——雖然還沒記名,但總算有可以商量說話的人了。
對於一個為理想奮鬥的年輕人來說,把自己實現理想的過程向懂的人傾述,這簡直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王洋完全控製不住自己,每天帶著這位師弟,恨不得把自己懂的會的全部塞到對方腦子裡。
陳行舟則被比密州城還繁華的新鎮震撼到了,每天跟著王洋認真學習之餘,又忍不住腦補自己是不是能在遼國的眼皮底下建立這樣的一個繁華治所,並在群狼環視中將這樣的地方保護下來——聽說遼東民風彪悍。
而且如今的民戶都是各地的財產,他要怎麼才能找人築建新城呢?
他甚至有些小小的怨念,那個郭藥師啊,你怎麼還不來,隻有你來了,你才能和你一起去遼東啊。
……
時間很快到了七月,這一天,陳行舟正代替王洋處理一些雜務,而王洋坐在一邊的椅子上,悠哉遊哉地一邊品茗,一邊翻看小報。
有一說一,這個師弟真是太勤快了,做起事來從不拖拉,膽大心細,老師對他太好了,居然找了這麼勤快的師弟來幫他!
真是無以回報。
來自京城的小報上,刊登了一個新的消息,王洋看到消息時,帶著複雜的神色,對師弟道:“咱們這裡,怕是又有流民要收攏了!”
陳行舟先是一驚,然後心中一動:“又是哪裡遭災了麼?”
郭藥師還有幾天就回來了,是不是,可以在師兄這裡劫些人,去建新城?
王洋將消息指給他看。
陳行舟認真一看,報上刊登的是內廷建立了一處名為“稻田務”的機構,製定法令求取老百姓的田契,現有手上的田契不算,要找這田幾年前、甚至幾十年前交易過戶時的原本的田契,如果拿不出中間的交易記錄和原本開荒時的契約,就要增加租賦,或者直接將土地收為稻田務所有。
並且,廢堤、棄堰、荒山、退灘及大河淤塞的地方,都定為田地,要求百姓租佃,這個法令,從京東西路的汝州開始,同時,京東東路的梁山泊,現在也歸公有,在這裡捕魚需要按船定租稅,若有違反,以盜竊罪論處!
陳行舟險些氣得吐血,恨聲道:“這等惡行,朝廷怎麼做得出來!”
誰會保存原初的田契?
這幾乎就是□□裸地強奪民田!
還有梁山泊,綿亙數百裡,周圍數州百姓,在這裡依靠捕魚為生,這樣的法令,又會令多少貧民難以為生?
王洋也憂慮道:“先準備著吧,如今新鎮很是有名,又緊靠京東西路,以後,怕是每日都有百姓,要走過數百裡前來求活了。”
陳行舟點點頭,捏緊了那張小報,胸口有一團怒火在蔓延,卻又不知向誰發泄。
他知道自己不用擔心民戶來源了,但他一點也不開心,一點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