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族弟張克戩,自幼好讀詩書,二十出頭便進士及第,”張叔夜既然已經把族弟賣出了好價錢,自然要把對方的底都揭乾淨,“他骨子有幾分自傲,和另外一位族弟張克公關係並不好……”
張叔夜娓娓道來,張家在本朝也是大族,族人眾多,但曾祖張耆留下的人脈卻有限,於是其中自然少不了內鬥和爭奪,而如今,張家最有名的人物,就是已經成為禦史的族弟張克公,他搭上宮中皇後的線,成了三皇子的人,所以,就算他兩次彈劾蔡京,蔡京也拿他沒有辦法,隻能拿張家其他人出氣,張克戩和張叔夜都是在其中被無辜殃及的池魚。
說完了生平,張叔夜還細細地講了這個弟弟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愛讀什麼書,家裡幾口人,兒子多大了等等。
趙士程聽得頗為無語,等張知州講完,才神色複雜道:“看你有幾分忿忿,他這是哪裡惹到你了嗎?”
張叔夜鎮定自若:“這從何說起,雖然他屢請不至,讓我不得不想了彆的辦法,但我這一心為小公子打算的真心,卻是從未變過。”
趙士程心說我信就有鬼了:“原來如此,那我就先謝過老張你了,那麼就說定了,等他休息兩日,我再登門拜訪。”
……
張克戩來到密州時,已經是三月早春。
鶯飛草長,蠟林綿延,平坦的大道上煙塵陣陣,到處是運送羊毛、炭石的車馬,每隔幾裡,就有歇腳的茶棚,三兩碗粗茶,一陣輕風,解得一路饑渴疲憊。
茶棚裡還會賣上幾個乾餅,便宜廉價,隨帶隨走,但讓張克戩感覺到疑惑的是,這茶棚忙裡忙外的都是男子,未見過幾個村婦,便好奇問道:“老丈,我這一路過來,茶棚大多是夫妻一起忙活,為何放了這密州地界,便隻見村夫,不見村婦呢?”
那賣茶的父子看他氣度衣著不凡,不敢怠慢,便陪笑道:“回這位相公的話,家中婦人,如今大多在織坊上工,薪資不少,便未出來。”
張克戩疑惑道:“可這離密州城怕是還有數十裡,你們村中婦人,要去如此遠的地方上工麼?”
那茶倌便細細解釋,如今密州客商,最喜買的便是毛線,而密州城裡已經有許多織坊,依然供不應求,於是便有村中富戶購買織機,又將織機按時辰租給,村裡的婦人前去織線。
那織機可不得了,一次能紡八股毛線,能賺不少錢,家裡的鹽、鐵器,甚至這開茶棚的架子、爐子、桌凳,都是家裡婦人織線賺來的。
“那麼多人織線,貨物堆積,你們就不怕賣不出去麼?”張克戩更好奇了。
茶倌笑道:“回相公的話,這線又放不壞,便是不賣,也可給家裡人織些毛衣毛褲,需要時,若家裡需要花錢,拿去典當或者直接換些財資,都是樂事,又哪怕賣不出去。”
他頓了頓,還道:“如今大錢廢除,小平錢缺得緊,平時裡買賣些雞子、米糧,還可以直接用這毛線做交易,大家也是認的。”
張克戩這次是真的驚了:“竟有此事?”
茶倌於是又向他解釋,這很正常,這村裡村外的,以前常用糧食換物,隻是東西太多,不易攜帶,這毛線就不一樣了,都是挽了稱重,也不像布匹那樣剪小了不好賣,便是剪斷了一股,隻需要重新接上便好。
這密州附近的商販,都是認的,隻要大家都認,自然也可以用,但要說最好用的,還是那軸承中的滾柱……
“相公,我看您那馬車也是用的鐵軸,平日裡還是小心些,有些黑心的賊子,最喜歡撬掉軸中的滾柱,”茶倌提醒道,“一根滾柱,能賣上二十文錢呢。”
張克戩還未說話,身邊的老仆已是怒了:“這些賊子,真是買櫝還珠,那一個上好的鐵軸承,在京城可是要賣上一貫錢的!”
張克戩皺眉道:“那軸承用的是上品好鋼,用來打造刀槍想來也價值不菲,你此行戒備著些。”
老仆點頭稱是。
於是一行人又繼續上路。
將要入城時,張克戩又看到有一輛平板的牛車上坐著幾名挺著大肚的婦人,一時覺得奇怪,便尋了個在城邊擺攤賣菜的小販,問那是怎麼一回事。
小販答道,那是城中去醫館待產的婦人,城外七裡坡有一位女大夫,尤擅產科,很多婦人裂傷、出血、胎位不正,雖然不是人人都能好,但大部分,都能在她手上轉危為安,尤其是頭胎婦人,如今都想在那生子,求個安心。
張克戩還發現這裡沒見到一個乞丐,便又問了起來。
小販則說那些殘缺的乞丐都被知州收容了,至於那些手腳完好無事的,則通通被拉去築堤了,張知州打算開一條三十裡水道,讓新鎮的船可以直接來密州,如今正在招人呢。
張克戩解了疑惑,驚奇於這裡整潔有序之餘,也不得不感歎這位族兄確實有些能力。
入城去了府衙,見了張叔夜,兩位許久未見的族親熱情地聊了起來,一者歎息如今朝廷的烏煙瘴氣,一者則說起了如今密州的興盛繁華。
因為羊毛產業的興盛,如今的密州大部分家庭,都可以每月吃上那麼一兩回肉,最近密州在他的推廣下,發行了一種養豬貸,推行養豬。
“豬貸?”張克戩聽得迷惑了。
“就是將小豬交給農戶飼養,若是死了,便原價賠償小豬崽,若是養上一年,便按每斤豬肉兩文錢折算成錢,作為農戶的報酬。”張叔夜摸著胡須,自得道,“如今,已經在州城裡簽的契書裡,已經有一千餘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