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末,冰雪消融,東京城原本寂靜的工坊裡再度熱鬨起來,到處可見沉重的兩輪推車,運送著大堆貨物。
一名十二三歲的小女孩穿著打著補丁的衣服,將凍得有些青紫的小手在嘴邊嗬了兩口氣,清澈的眼珠悄悄凝視著不遠處招工的牙人,在無聲之間蹭進了排隊的人群。
工坊過完年關時,常常有工人離開未能按時歸來。人手不足時,為了趕工,便會臨時招些人,去做些零碎活計,工錢不多,但是日結,許多人閒暇時,便願意去賺這點工錢。
不過讓小女孩有些擔心的是,不知是誰規定的,工坊不招童工。雖然不是所有工坊都會遵守,但總會讓她在找活計時多了攔路虎。
就在快要排隊到她時,旁邊突然一陣喧嘩,原來是一隊官宦的車駕路過,他們這些排隊的人占了道路,招工的老嬤被那車夫一番斥責,急忙讓眾人散開。
隻是這麼一折騰,隊伍又要重新排,小女孩人單力薄,又被擠到了後邊,而這次,還沒有到她,那老嬤便說人已經夠了,大家散了吧。
小姑娘懊惱地咬住唇,攏了攏衣服,轉身去了城郊的灰山。
如今城中多用石碳,燒儘的碳灰便都堆積在灰山,貧家子常常去那裡挑選未來燒透的殘碳,或做取暖,或者廉價賣出,換些吃食。
隻是這裡的競爭太過激烈,大多殘碳都被他人撿了去了,她人小力微,花上一日也賺不得多少錢。
她躲著幾個強壯些的男孩,在灰山邊緣尋覓,可惜今天的運氣實在不好,她尋了許久,都沒有發現一個能複燒的碳渣,隻能揉著咕咕叫的肚子遺憾地向家裡走去。
那是一處小小茶棚,建在去京城的商道百仗遠的山坳裡,平時客人稀少,每日收成極少,棚裡,已經老邁的爺爺正在燒水,但今天茶棚裡,居然坐了四個客人。
她呆了呆,因為坐在中間的那位客人,眉眼也生得也太好看了一些,看爺爺忙著,便急忙過去招待客人。
不同於需要大聲說話才能聽到的爺爺,她耳朵極靈,在一邊洗茶的時候,便聽到微弱聲音。
“這片地方離京城五裡地,是當初先帝劃出來準備給林道長建廟的地方,隻是遇到了兩次大亂,這事便耽擱下來,這裡無人理會,便漸漸成了周圍傾倒渣灰的地方,收拾起來倒也不廢力,好些新工坊都想選在這裡……”旁邊那位壯年男子沉聲道。
“這麼說,這茶棚算是私自搭建了?”那年輕客人輕笑道。
“不錯,不過因離得遠,平時商稅也交足了,城中便不怎麼理會罷了。”
“原來如此。”年輕客人眉眼微抬,看那個正豎著耳朵的小姑娘,“小娘子,過來,我問你幾句話。”
小姑娘忐忑不安地走了過來。
“怎麼喚你?”對方問。
“李榆兒,榆錢的榆。”那李榆兒怯怯地道。
隨後小姑娘很小心地講了她的故事,差不多就是兩年前黃河決堤,家人失散逃亡,她和爺爺流落到此,京城對她們還算友好,有時寺廟會施些粥飯,還會給一些符水,能治爺爺的腿疼。
如今工坊多了,能接一些小活,她就幫軍械司剪過鵝毛做箭羽、還去織坊幫著梳理羊毛、給酒樓剝過蓮子、撿過石碳、靠著這些,她和爺爺才在這裡活下來,省吃儉用地蓋了一個茶棚,後邊的小草屋就是他們遮風蔽雨的地方。
她如今的願望就是再長高一點,就能去織坊當個女工,每月管吃住,還能賺錢給爺爺買藥。
那客人微笑著聽她講完,又問了些她這兩年來在京城的各種見聞。
李榆兒一一講了,她不敢對這種一看就不尋常的人物有所隱瞞,這兩年來,她的感覺就是京城不一樣,平日有人巡邏,欺男霸女這種在鄉下很常見的事情在東京城就少見許多,因為女子若是不滿意了,便能在織坊中不回來,男人敢去織坊鬨事的,大多會被趕出來。
她這樣的小姑娘都不用擔心人牙子將她抓走賣掉,聽說是朝廷在東京城這裡抓得很嚴。
她很喜歡這裡,希望能安下家來,讓爺爺平平安安地過晚年。
雖然生活裡也會遇到很多麻煩,比如她有時會被其它人欺負,但她過的很有盼頭。
對麵的客人輕輕笑了笑:“很機靈的姑娘,居然知道我想聽什麼。”
他說完,帶著隨從離開,留下了兩倍的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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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的路上,他的親隨張伯奮問道:“公子,驢就在後邊,您要是走累了,可以……”
“閉嘴。”趙士程睨了他一眼,“我難得出來體察民情,怎麼可能走幾裡路就要換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