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西京道首府,位於大同城。
一名三十多歲,膀大腰圓,十分富態,一身契丹衣飾的男子眉眼帶愁,正在那古老的城牆上凝視遠方。
他的身邊,是一名年輕的宋軍將領,雖然神色沉靜,但眉眼之間,卻怎麼也揮不去那屬於年輕人的意氣風發。
“城中還有兩千二百餘士卒,六千多石粟米,”契丹男人輕歎了一口氣,“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這麼快趕過來的,但前邊的焦山已被攻破,最快三日,最遲十日,金軍便會圍攻大同府,你這兩千士卒,真的要守麼?”
“金軍善於攻伐,山路難行,您又經不得日夜於馬上顛簸,趙王若棄城而逃,怕是半路便會被追索,反而危險,若能依城而守,三五千金軍又如何攻得破大同府這等堅城?”那位宋軍將領語氣溫和,但意思卻一點不溫和。
“不說天時地利,那人和,也不在我處啊。”耶律習泥烈不由得苦笑,然後便給嶽飛解釋了如今大同府的複雜局麵。
當年五代十國時,沙駝人石敬塘將大同在內的幽雲十六州全獻給了契丹,成為知名的兒皇帝,當兒皇帝兒死,他的兒子又繼續向契丹人稱臣,自認“孫皇帝”,從那之後兩百年,這裡便一直是遼國的國土。
不過這裡多山少水,地產貧瘠,屬於遠離政治中心的偏遠地帶,加上宋遼盟約之後,百年成平,連最後做為天險的防禦作用都衰弱了,所以來這裡鎮守的,基本是在遼國屬於食物底端的存在。
耶律習泥烈就是這樣的存在,他是天祚皇帝的親子,但出身卑微,母親隻是一個普通宮婦,天祚帝平日出遊都沒有將他帶在身邊,隻是前些年對朝臣不信任,才安排他做了這麼個西京留守,並且隻給了他一百多名親兵。
不但如此,皇帝反攻金國時,還將西京道幾乎所有可用的兵邊全部帶走,以至於如今金人來攻,處處望風而降,不到半年,整個西京,已經不剩下幾個城池了。
耶律習泥烈最近的日子極不好過,每日睡覺都和衣而眠,枕匕而睡,因為他總覺得城中的手下,有把他綁了送去金營,以做功勞的意思。
她的妻兒早就被他送去了燕京,聽說已經找到門路去大宋生活。
貌似已無後顧之憂,但天可憐見,他如今才三十來歲,真的不想死啊。
所當大宋表示出願意出兵駐防的意思後,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畢竟這城裡兩千殘兵,又非是他的嫡係,實在不安全,這些年大宋與大遼互為親邦,落在大宋手裡,還能當一富家翁,頂了天就是被監視著生活,而且前邊有耶律雅裡和敖盧斡頂著,他還能過上安生日子。
可要是落在金國手裡,他們這些宗室絕對落不了好,金國深恨當年被欺淩之苦,凡大遼宗室落入他們手中,女的多被收入後宮,男的就直接是他們出氣的奴隸,過的那叫一個生不如死。
但問題在於,大遼國內自從道宗那場大亂後,朝廷為了維持支出,對非契丹和奚族的其它治下,征的稅略微重了那麼一些,而西京道,做為邊疆地區,自然也在這個“重了那麼一些”的範圍內。
加上金軍有令,凡不開城投降者,一但城破,必然屠城,所以他們在西京道一路所向披靡,也就不足為奇了。
“更誅心的是,據我所知,金軍一路攻伐,還會在西京一路捕尋我軍中家眷,凡是攻城,都先讓將士們的家眷先上,這有幾個士卒看著城牆下的家中婦孺,還能下得了手?”耶律習泥烈苦口婆心地勸道,“嶽將軍啊,我知你身有軍令,但這大同,實是守不住,不如早些避之則吉啊。”
說到這,他忍不住激動地伸出手指,指著南方道:“隻要舍棄西京府,向南就能去到應州,到時無論是南去雁門,還是西去朔州,都能借山川之險,護民生之安,相反,若是死守大同府,一但被圍,便是死路一條啊!”
嶽飛凝視這位唾沫橫飛的大遼親王,忍住不適,溫和勸慰道:“趙五殿下,這大同府是五京之一,若在,燕京府也能支應,若失了,西京其它還在抵抗的州府,便要全數陷落了,至少得支撐到八月,才能讓北方局勢定住,在這之前,若不守住,那燕京與朔州的百姓,便要淪於兵禍……”
“八月??”耶律習泥烈忍不住咆哮起來,“如今才四月,你讓我撐到八月?你怎麼不讓我去死?”
嶽飛輕聲道:“如今已經是四月中旬,以城中存糧與的軍備,熬到八月不是問題。”
他其實是把時間往長了報,以他對那位殿下的了解,隻要自己能給他創造機會,他就會抓住所有時機,幫著手下解決後路,可能七月就能有支援到來,當然,話不能說的太滿,所以他說了個八月。
但這前提是耶律習泥烈必須在大同城中,否則主帥都跑了,憑什麼讓城中庶民去拚死抵抗,古往今來,凡是守城大戰,哪個不是軍民同心?
耶律習泥烈口中爆發出一長串帶著唾沫星子的契丹語,雖然嶽飛聽不懂,但想來不是什麼好話。
發泄之後,這位胖子擦去額頭的汗水,又和嶽飛爆發出劇烈的爭執,無奈形勢比人強,雖然不願意,但最後他還是隻能決定留在城中。
原因很簡單,如果惡了大宋,他無路可去,家中老小怕也過不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