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燕山府。
做為遼國如今的都城,這裡如今是肉眼可見的凋敝。
雪花飛揚中,一名裹著羊毛披風的年輕人提著一壇酒,在寒風之中,左顧右盼數息,敲響了一處兩進宅院的後門。
門很快打開,老仆見來者一喜:“大公子,您回來了,快、快進來。”
年輕人應了一聲,飛快進門,老奴左右看了一眼,見無人,也關上了後門。
穿過狹小的弄堂,年輕人輕聲問道:“最近朝廷下發俸祿了麼?”
老仆無奈道:“沒呢,從都六個月沒有發俸祿了,家裡開銷,全靠夫人的嫁妝撐著,咱們這些本地戶有些田產還好些,聽說老爺那位泰州的同僚,如今淪落到去給人題字補貼家用了。”
“爹爹不過是個少府少卿,管理宮廷用度,可是宮中哪還有什麼宮廷用度,”年輕人忍不住笑道,“以前還能混點俸祿,如今連俸祿都不發,我聽說許多朝臣都已經逃了?”
“唉,如今朝廷就燕山府這麼點地方,哪撐得起那麼多官職,又要供應軍需……那些逃亡過來的外官,可不就得挨餓麼,”老仆搖搖頭,把內屋的門推開,“公子快進去吧,老爺叨念你許久了。”
進內屋之後,他見儒雅的老父親端坐桌後看書,便熟門熟路地提著酒水走到老爹麵前,把酒往地上一放,恭敬地叩首:“爹爹,孩兒回來了。”
他父親將手上的書本一放,重重地哼了一聲,旁邊的母親已經熱情地把兒子扶起來:“地上涼,你這孩子,那麼多禮乾嘛,他就你一個兒子,還能把你怎麼地?為娘看看,哎,看你這瘦的,在外邊吃了不少苦吧。”
“你回來乾什麼,繼續在那小鎮裡聚斂匪類,反了朝廷啊!”他爹韓昉冷笑道。
“看您說的,兒子是那麼不知輕重的人麼?”韓公子上前狗腿地給老捶背,一邊道,“先前好些流寇被朝廷打散,躲到那宋鎮裡,我這聚幾個人說說,那是多小的一點事情啊。”
說到這,韓公子不由冷笑道:“至於朝廷,爹你倒說說看,如今朝廷裡,還有誰會管這點小事?是那耶律餘睹,還是那蕭乾,又或者是那位太後娘娘?”
韓昉不由歎了口氣。
“如今朝廷裡那些大臣,誰不是仗著兵馬在手,可儘收刮咱們這些本地人,”年輕人手勁不自覺地重了起來,恨恨道,“他們都想著法兒往南邊跑,又或想在大宋得一官半職,哪裡得空去尋那些‘反賊’,不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麼?”
他們這些燕京本地人,對歸金還是歸宋本無所謂,但金國兵馬悍勇,且掠劫成性,還會將本地人掠為奴隸,因為,他們對大宋來接管燕地,都是頗為期待的。
尤其是這兩年來,大宋的貨物救了不知多少流民百姓,雖然也少不了克扣和以次充好等事情,但好壞都是比出來的。和遼國那些從流民裡撿選出來的“瘦軍”相比,大宋軍隊至少不會搶掠,相反,因為有他們鎮守,宋鎮那邊少有流寇,治安不是一般的好。
韓昉把兒子的手拍開:“就你滿肚子歪理,我已經收到消息,大宋今後也會有在燕地開科舉州學,你有那功夫,不如多讀讀書!為父是狀元,若你考科舉,我也不為難你,有個進士,便可了。”
“爹,”韓公子頓時不高興了,“你這還不是為難我?你考的是大遼的狀元!大遼的文製能和大宋的比麼?大遼整年考進士的人都沒大宋一個福建路多,你這才學要放到大宋,能入三甲就不錯了!”
韓昉頓時大怒:“逆子胡言!看我今天不家法伺候。”
頓時一番雞飛狗跳,費了好些時間才平息下來。
熟練地打完兒子,韓昉這才和顏悅色地拿出一套足有一尺厚、帶著油墨香的數十書本,放在桌上,溫和道:“我已經打聽過了,大宋皇帝有意在朔州、大同府等地開設‘恩科’,招考十人入朝,這事朝臣已在商議之中,如此,若是將我燕山府收回,必是也要開恩科的。”
說到這,韓昉無視兒子發青的臉色,語重心長地道:“這是僅有機會,咱們燕山府的文教,肯定比不過宋國那些沉浸此道多年的學子,但這恩科不同,這些年燕京兵荒馬亂,大多人都荒廢學業,為父這幾年雖對你放鬆了些,但你底子還在……”
他越說越興奮,還拿起大宋那可以加分的“雜科”書籍,分析其中哪些可以加分,以及給兒子準備的多段補習……
韓公子聽得麵無人色,頭皮幾乎都要炸開了:“爹爹啊,孩兒我實在不是那塊料,我覺得,要不然您再考一次,至於兒子我、我還不如我多在那宋鎮立些聲望,沒準便進了哪位州官的幕僚裡呢……”
“一派胡言,這是天大的機會,若有了進士身份,將來便是名正言順天子門生,將來有機會進入館閣,為宰輔之臣,為父我若是入仕,便是貳臣,能有什麼前途……”
“爹啊,不試試怎麼知道……我,啊!娘,我餓了,好幾個時辰沒吃東西了!”
在韓夫人的插手下,一家人終於艱難地達成協議,小韓同意認真苦讀,但老爹可以督促,不能動家法,同時他如果有事出門,不能阻擋雲雲。
……
大宋,東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