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光炮擊落地麵,土石飛濺,煙塵彌漫,地上多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彈坑。
彈坑附近厚厚的泥灰動了動,慢慢爬出一名約莫五六歲的短發小男孩。
男孩糊成了個泥人,整張臉隻露出一雙眼睛。他大聲嗆咳著,去刨身旁的泥灰,從裡麵拖出來一隻兒童行李箱。
遠處的龐隆城已成殘垣,四處騰著濃濃黑煙。滿天都是疾射的激光束,機甲群在炮火中飛行、碰撞、交戰,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響。
季聽拖著行李箱,跌跌撞撞地走在一條乾涸的排水溝裡。他想看看外麵的情況,剛踮起腳尖探出腦袋,一道光束就擦著地表飛過,瞬間削掉右側的一處建築,嚇得他立馬又縮回了頭。
半個小時前,他從昏迷中醒來,發現自己沒在車裡,而是躺在離道路數米遠的荒地裡。
那片荒地生著厚厚的野草,所以他竟然沒有受傷,還在附近找到了自己的行李箱。
整個視野裡沒有一個活人,道路被炸得坑窪扭曲,車輛全是殘骸,有些燃著大火,燒得隻剩下漆黑的框架。
“你們都去哪兒了?”季聽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天上偶爾落下激光炮,他好幾次險些被擊中,便拖著行李箱往荒地邊緣走,發現了一條比他人還要深的乾水溝。
季聽順著乾水溝往前,緊抓著行李箱拖杆。他不知道能去哪兒,但既然之前是去星艦場,那他就朝前方走,去找媽媽。
他沒留神到腳下,被什麼東西一絆,往前撲了出去。溝底全是泥灰,摔得不痛,但抬起頭時,便和一具屍體對上了臉。
屍體倒掛在溝裡,頭發垂著,烏紅的血淌過鼻梁和瞪大的眼睛,一滴滴落進泥土。
季聽和屍體對視了幾秒,再扶著溝壁慢慢站起身,一邊大口喘氣,一邊從屍體旁邊擠了過去。
他身體僵硬地往前快走,對著電話手表小聲哭:“媽媽你在哪兒?我是季聽,你聽得到嗎?”
又走出一段後,他慢慢停下了腳步。
前方溝裡趴伏著一條大黑狗,身旁還站著兩隻小奶狗。在聽到季聽的腳步聲後,那大黑狗倏地站起身,朝他齜出了尖牙。
“大狗狗,我就是想過路,過下路可以嗎?”季聽顫聲問道。
大黑狗滿臉凶相,半俯下身像是要衝過來,季聽連忙往溝沿上爬:“我錯了,我不從你那兒過,我知道了。”
季聽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荒野裡,不時抬頭去看天上飛過的光炮,再縮著脖子蹲在地上,等光炮在附近爆炸後才繼續往前。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架銀白色機甲從頭頂呼嘯而過,身後拖著長長的黑煙。他認得銀白色機甲身上的帝國軍標誌,那瞬間眼淚都快湧出來:“納鷹機甲……納鷹機甲來接我了。”
他跟著機甲跑,但頭上又飛過兩架黑機甲,追向了前方的銀白機甲。
黑機甲發射著激光,銀白機甲躲閃著還擊,在空中炸出炫目的火光和劇烈轟響。
季聽停下腳,仰頭看著天空,雙手緊張地攥在胸前:“納鷹機甲,回頭打他們,打他們!”
但納鷹機甲連接中了數道激光,機身上的黑煙更濃,一條機械臂被炸斷,金屬片四處飛濺。
“你快打他們呀!”季聽急得原地打轉,右手高舉,左手橫在胸前,用儘全身力氣高喊:“你要原地旋轉,旋風無敵衝衝衝大招!”
三架機甲在空中激戰,沒誰會注意到地麵上的小男孩。在兩架黑機甲的圍攻下,本就受創的銀白機甲終於不敵,身形龐大的鋼鐵巨人急速墜向地麵。
季聽停下叫喊,屏息凝神看著前方。十秒後,隨著一聲劇烈的爆炸聲,前方騰起了一團火光。
他呆呆站著,滿臉都是不可置信:“你要原地旋轉啊,你為什麼不原地旋轉……”
他對著那團火光放聲大哭,眼淚衝刷著臉上的灰土,形成一道道灰黑色汙痕。
“你快起來,納鷹機甲你快起來……”
淚眼朦朧中,他看見那兩架黑色機甲朝著這邊飛來,嚇得立即收起哭,迅速拖上小行李箱,朝著左邊奔跑。
這一帶說是荒地,其實被軍方征用,修建了不少生產軍工零件的工廠。荒地的最邊緣是斷崖,這些零散軍工廠便修建在靠崖的平地上。
季聽看見了一棟被炸毀半座的工房,大門敞開著,便徑直衝了進去,行李箱滾軸在大理石地麵上滑出嘩啦啦的聲響。
大廳左邊是樓梯,他拖著行李箱從樓梯下到地下一層,站在回廊上。
回廊裡光線很暗,隻有一盞應急燈發出幽幽冷光,可以瞧清兩邊都是房間。他去敲離得最近的房間門,小聲問:“有人嗎?有人沒有?可以讓我進去嗎?”
沒等到回應,他推開門,站在門口往裡看。
屋內沒有開燈,但可以看見沙發和家具的輪廓,不知道有沒有人。
“我可以進來嗎?”
他再問過一次後,趕緊往屋裡鑽,將行李箱也一並拖進來關上門,這才道:“那我就進來了喲。”
季聽靠著門板站了一會兒,等激烈的心跳漸漸平緩,開始打量四周。
這層樓不全在地下,有麵牆的上半部分安著玻璃,可以看見地表。那些炮彈火光從玻璃窗透進來,時不時照亮屋中央的沙發和周圍一圈高櫃。
炮火聲被牆壁阻擋,聽上去沉悶且遙遠,密閉的空間讓季聽多少有了一些安全感。
他蹲在地上,將手腕放到嘴邊,對著電話手表一遍遍耐心地喊:“媽媽,媽媽……我是季聽,媽媽……”
因為恐懼和焦慮,他聲音越來越急促,音量也越來越大,不停去按電話的通話鍵,按得哢哢作響。
——直到屋內突然響起另一個人的聲音。
“你他媽再出聲就給我滾出去。”
季聽沒想到這屋子裡有人,嚇了一跳。他蹲著沒動,隻轉動眼珠,目光落在那座背對大門的長沙發上。
“你說的是我嗎?”他吸了吸鼻子,聲音像隻受驚的小貓。
“滾!”
季聽不想出去,便抱著一絲希望繼續確認,朝那沙發問道:“你說的是我還是彆人?我覺得你有可能把我當成了彆人。”
那人這次放慢了語速,吐字也很清楚:“就是你,季家的狗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