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請說。”緣行合掌施禮,口中回了一句,並沒有立即答應下來,就知道對方將他單獨留下肯定有事交待,隻是心中不免疑惑,對方這樣一個能人,會有什麼事情求到自己這個根基淺薄的和尚頭上呢?
“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與老夫身旁的書童在這裡搭上線,不論找上門的是朝廷還是過去的對手,定然實力不凡。而老夫隻是個假死脫身的見不得光的人,再不如過去那般位高權重了。”靳元正雙目盯著艙頂,慢悠悠地說了幾句,然後盯著緣行,與其無比鄭重:“老夫想請你將一個人平安總到涼州府。”
“涼州……”緣行躊躇起來,不能不猶豫,靳元正好歹教過他一個月的書法,兩人也算有段師徒緣分,如果是一般的小忙,哪怕要他上場搏殺,他立馬就答應了。可涼州距離這裡最少三千裡,依古代這樣的交通條件,還不知道要走多久。肯定不能如計劃中那般回天禪寺看看師門長輩和師兄們了。滿懷期待地回到這個時空,連天禪寺的山門都見不到,怎能甘心?
他這邊陷入沉默,靳元正在等著他的決定,也沒言語,船艙中陷入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的喊殺和爭鬥聲仍是一陣陣地傳進來,艙門終於被敲響。
靳元正應一聲後,門被推開,紅著眼眶的靳夫人牽著一個又瘦又小的小姑娘走了進來。
靳元正這時連忙坐直了身子,笑著朝小姑娘伸出雙手,那小姑娘的神情卻極是木然,在靳夫人的牽引下才到了榻邊。
靳元正似乎對這種情況毫不在意,拽過小姑娘,眼中滿是慈愛地上下打量一番,才對一旁的靳夫人問道:“瑤瑤被嚇壞了吧?”
“方才聽到打鬥,這丫頭又躲進櫃子中去了。”靳夫人用帕子抹著眼睛,可眼淚仍是止不住地流下來,卻似乎在隱忍著沒有哭出聲來。
靳元正轉向緣行:“這就是我要你護送的人了。”
後者打量著小姑娘,這女孩長得太瘦了,看似五六歲大小,雖然眉目清秀,卻發色枯黃神情緊張,眼中還帶著股驚慌與無措。
“自三年前親眼目睹父母被歹人殺害,她便是這個樣子了。”靳元正哀歎道:“當日若不是她躲在櫃子裡,我們的人趕到及時,怕是她也沒了。可至此之後,原本活波可愛的小姑娘就變成了這個樣子,稍有風吹草動便會渾身發抖,更是再沒有開口說過話了。”
“我苦命的外孫兒啊。”那邊靳夫人再忍不住,掩麵痛哭起來。
緣行聞言不禁麵露同情之色,遭遇這種人間慘事,對一個小孩子來說打擊實在太大了。
“世人都說老夫為人心狠手辣,當年行事也確實果斷陰狠了些,可初衷不是為了結束那個亂世嗎?”靳元正握緊了拳頭,原本就沒了血色的臉更加的白了,他抖著嘴唇,說道:“老夫膝下隻有三子一女,大兒子在逃荒時被活活餓死,二子殞於軍中,三子因病早亡,隻有最小的女兒平安長大嫁了個好人家,竟也因老夫的牽連,被政敵派人加害於家中,她夫家十幾口人,隻留下這一條血脈……”到這裡已是泣不成聲:“若說這乃做事陰狠的報應,何不應在老夫身上?”
緣行聞言也是心下唏噓,又聽對方道:“當前形勢危急且敵人勢大,老夫身邊肯定有對方的探子,樂安武功雖強,可畢竟雙拳難敵四手,老夫怕他無法顧及全部家人。護衛中可用之人能力亦是不足,有能力的又不合用,唯有小師父你可托付了,隻要神不知鬼不覺混到岸上,改頭換麵後自可來去自由。”
“阿彌陀佛。”緣行抿唇猶豫片刻,抬眼看了滿麵淚痕的靳元正,又掃了眼神色依舊木然的小姑娘,沉聲道:“我答應了。”
與靳元正商量好在涼州碰頭事宜後,緣行北上自己的行囊,帶著那個叫洪清瑤的小姑娘跑上了甲板。
外間爭鬥的依然激烈,兩側不時有黑衣的蒙麵人順著繩索攻上來,又被靳家的護衛們打退。
緣行掃了眼正與兩名高手爭鬥的楊樂安,趁著無人顧及溜到了船尾,然後抱起洪清瑤一個縱身,踏著河水消失在晨霧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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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岸上,真如靳元正所言,沒發現有人追上來。但緣行不敢放鬆,往前飛奔了數裡才停下來休息。
身後的背包比來時重了不少,有靳家贈送的盤纏以及洪清瑤與他自己的衣物,甚至還有一套用作易容的工具與假發。
找了個僻靜的地方鼓弄一番,等出了林子,兩人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緣行搖身一變成了個手執折扇,青衫磊落的瀟灑書生,洪清瑤則被做了書童打扮,配上那張帶著木然神色的臉,完全就是一個憨小子的形象。端最快<a href=" target="_blank">
兩人拐進了揚州城,先買了匹馬,然後騎著繞著這座城轉了幾圈才開始正式北上。
這麼做一是為了甩脫可能存在的追蹤,二是為了熟悉馬匹的操控,緣行雖然在現代騎過馬,可畢竟接觸不算多,隻能慢慢找感覺了。
大雍建立沒有多少年,此時吏治清明,治安還算良好。兩人如正常旅人一般打尖住店,天明趕路夜晚休息,倒是未遇波折,一切還算太平。
一路上,小姑娘洪清瑤真的一個字都沒說過,對緣行的關懷照顧,其反應也是寥寥,隻在有江湖中人或者官差等手執武器之人經過的時候,會露出驚懼不安的神情,因為兩人是共乘一匹馬,她無處可躲,隻能往緣行的懷裡鑽。
緣行推斷這應該就是創傷性心理障礙了,心中更加同情。一路上便刻意躲避那些手執刀劍的人,有路人見他這般作態,隻以為是書生膽小,雖不免嘲笑一番竟也無人起疑。
這樣自然拖慢了前行的速度,但緣行堅持認為小姑娘的心理健康更重要,相比之下,晚上幾天抵達涼州真的不算什麼了。所以一有閒暇的時間,他便會給洪清瑤講些童話故事,或者念一段經文。可能作用不大,但他相信有了這些,至少能讓這姑娘在麵對恐懼時相對好過一點。
而在官道上沒有旁人的時候,他會儘量催馬,已減少路上損耗的時間。
可是到了允州境內,緣行行進的速度卻是變慢了,心情也不似之前那般放鬆。隻每日的故事和佛經還在繼續著,小姑娘的神情依舊木納,但無人發現,其目光中已悄然多了層光彩。
順著路人的指點趕到一處岔路口後,緣行反常地停下了馬,在路口駐足。他一直望著朝向東北的那段路,沉默許久。
直到被小姑娘拽了衣角,他才清醒過來,看天色竟已是午後了,如不趕路便會錯過宿頭,他先是歎了一聲,接著卻笑起來。調轉馬頭,終於選了直接北上的那條路。
金蟬的文字浮現眼前:“你真不想回去看看?”
緣行並未回答,轉頭癡癡地看了眼青州的方向,接著一咬牙,策馬揚鞭,飛奔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