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公主是元後嫡女,與太子謝昭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先皇後鳳逝後,晉元帝憐愛女憂思過重,於是便賜了安寧一處冬暖夏涼的行宮,充作放鬆散心的用途。安寧公主素來是個好熱鬨的,元後去世後消沉過一陣,便收拾收拾包袱離開了據說是讓她想起來就傷心的深宮後院,平日住在行宮裡就隻種種花養養草修身養性,若覺得無聊了就愛給京城裡的貴子貴女們下帖,也不拘是飲酒作樂還是賞花賞月賞秋風,隻要人多熱鬨她瞧著高興就行。
當然,安寧公主能過的這般恣意,也少不了太子謝昭在後麵替她撐腰。而在京城中若說驕縱排行,安寧自問第二,便沒有哪家的公子小姐趕去爭那第一,平生最得意的一件事就莫過於六歲時調皮拔了晉元帝的龍須,最後還能全身而退,榮寵不衰。
但即便如此,身份顯貴又性情驕縱如安寧公主也是有見了就怵的人。
而那人正是謝臨。
“三皇兄淨是愛給本宮出難題。”
行宮中,安寧公主撚著一根青草逗弄著腳邊蹲著的肥兔子,百無聊賴地看了一眼天色跟花園裡受邀前來賞菊的世家公子與小姐,頗有些提不起興趣地懶洋洋問,“昌平侯府的大公子還沒到呢?”
伺候她的宮嬤嬤道:“回公主話,還沒呢,這個時辰還沒到,興許是路上耽擱了。”
“本宮倒是挺好奇,能被三皇兄看上的小雙兒到底是個什麼樣。”安寧扔了手裡的草,任那兔子嚼吧嚼吧幾下吃淨了,托起香腮,隻是看著花園裡矜持說笑的世家子女,撇嘴道,“先提前讓本宮猜猜看……那肯定跟是個可人心的小公子,不然哪能迷得三皇兄竟因此欠了本宮一個人情。”
“可聽說那侯府公子,口齒似乎不太利落。”宮嬤嬤想起選秀後京中流傳的一些閒話,斟酌著說,“他生母是個早逝的,繼母不慈,後來便被養的撐不太起場麵,傳言講他本人還是略小家子氣了些。”
“原來京中還有這些說法?”安寧公主抬眸瞥了宮嬤嬤一眼,哼笑道,“不過依本宮看,能被三皇兄看入眼的雙兒,定是有他自己的獨特本事。那小雙兒撐不撐的起場麵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三皇兄的心中有多少分量,還有那些說人家小氣的,本宮隔著流言都能品出裡頭的酸氣。”
宮嬤嬤垂眸:“公主說的是。”
……
另一頭,白果臨早就被靜王府的太監下人接出了侯府。
他這次出門坐的還是謝臨的車架,說起是受安寧公主的邀,心底便有點受寵若驚。世家公子小姐們的宴會對白果來說是全然陌生的,但依著旁人的描述,似乎就是吃吃喝喝喝玩玩,更多則是聯絡世家年輕一輩們的感情。
從昌平侯府外的街道出來往郊外公主行宮的路上頗有一段遠路,白果坐在馬車裡吃了些點心,相熟的王府太監許小眼怕他無聊就挑著京中有趣的八卦說給他聽。
臨出了京,路上都是一片坦途,但事無萬一,就在許小眼告訴白果還有半盞茶時辰就能到行宮的時候,車外卻傳來一陣騷亂。
“外麵……出什麼事了?”
白果聽著似乎車外有小孩撕心裂肺的啼哭聲,掀起車簾往外看,發現不遠處幾個衣衫華貴的小姐公子正騎在馬背上,手裡揚著馬鞭,神色倨傲而不耐,在她們附近,粗布衣裳麵色慘白的婦人跟哭到快要暈厥的孩童正圍在一個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男人身邊,嘴裡哀聲哭喊著什麼。
“哭的吵死了。”騎在馬上最打頭的,也是撞到人的那名年輕公子揚著馬鞭往空中一甩,耷拉著臉色對身邊隨從說,“趕緊把這幾個平民給本公子打發了,本公子還要趕著去參加公主的賞菊宴,晚了你們誰能擔待的起?”
隨從點頭哈腰,就要上前推搡攔路的婦人跟孩童,原本躺在地上的男人已經虛虛回了口氣,隻是再次被生拉硬拽出路邊好幾米,便是再大的命也沒得活,不過片刻,男人口吐鮮血,翻了眼白,麵色灰敗,眼看是活不成了。
“晦氣!”年輕公子臉色難看極了。
旁邊幾個小姐公子倒是沒說什麼,但臉上不悅的情緒也是擺在那裡。
“京城腳下到底還有沒有王法了?”自己男人一死,之前跪在他身邊抱著孩子的婦人立馬發了瘋,不顧孩子哭昏過去,直衝到年輕公子麵前,被幾個隨從硬生生壓住,嘴中絕望地尖叫著喊,“你們把我夫君的命還回來,把我夫君的命還回來啊!”
她伸著手往年輕公子的方向胡亂揮著,仿佛是想叫他一命抵一命,年輕公子臉白了白,身下的馬兒突然受驚般前蹄抬起,狂躁不安地原地踏著步子。
年輕公子勒緊馬繩穩住身子,氣急敗壞地說:“這個瘋婆娘!你們快把她遠點!”
“給她點銀子趕緊打發了!”
“就是就是,安寧公主的賞菊宴去晚了,咱們怕不是又要被笑話了。”
“走了走了,這大清早的鬨這麼一出,興致都快要被敗儘了。”
仿佛是憐憫般地從袖子裡扔下幾錠銀子在發瘋的婦人麵前,幾個公子小姐揚了馬鞭就不管事地往前跑了,剩下幾個隨走到婦人身邊,撿起銀子動作強硬地塞進對方的手裡說:“趕緊拿著銀子把你男人給葬了吧,剩下的銀子就當是我們公子心善補償你的,畢竟最開始就是你們的不是,哪條路不好走,偏要朝我們公子馬蹄上撞呢?”
隨從一番話下來直接顛倒了黑白,好似將那死去的男人說成了碰瓷的。婦人愣愣地看向那說話的隨從,仿佛失了理智般,伸手就朝隨從身上猛抓過去,恨聲道:“這天子腳下果真沒有王法了?你們撞死了我夫君,我要你們替他償命!”
隨從沒避開,被婦人抓花了臉,一抹一臉血,直接掄起胳膊就要往婦人的臉上扇一巴掌。
“你說要王法?那老子在這裡就告訴你,這皇城腳下,寧家人說的話就是那王法!”隨從扯著婦人的頭發,低聲在她身邊道,“要是識相的就拿著銀子滾,你要是不識相……”
還不等隨從撂完狠話,一隊親王規製的車架就緩緩駛了過來。
“喲,這麼熱鬨呢。”許小眼下了馬車,似笑非笑地看著隨從,“咱家耳朵有點不好使,剛才仿佛聽到有人提到‘王法’二字?怎麼著,咱們大晉的王法,難不成就是你們這般以多欺少,一群大男人圍著欺負這小婦人?”
隨從眼尖地認出靜王車架,麵色不由一變,諂笑著送了扯著婦人頭發的手:“公公許是聽錯了,小的這不過是在替主子教訓走路不長眼的……”頓了頓他又小心看向馬車,“若是驚擾到靜王殿下,可真是小的們的罪過了。”
“哼。”許小眼輕哼一聲,“既然知道是驚擾,還不趕緊滾?”
“是是是,小的們立刻滾,立刻滾。”
隨從們頭上溢滿了緊張的汗珠,生怕下一秒一個不好就冒犯於靜王殿下,慌忙朝馬車行了一禮,翻身上馬就頭也不回地溜走,隻剩下頹坐在地上麵色愣怔呆滯的婦人。
“大公子,人都走了,您看這婦人跟孩子要怎麼辦?”許小眼撩起車簾。
白果緊抿著雙唇,眸色擔憂地看向婦人:“許公公,可不可以……先找人把她們送進城裡?”他心下有些說不出的難受,氣那飛揚跋扈的世家子弟不把普通百姓的人命放在眼裡,又覺得就算自己碰見了,卻似乎也幫不上什麼忙,隻能靠著靜王殿下車架的威儀才能唬得那些人離開。
“大公子隻管吩咐便是。”許小眼看了眼婦人,差了幾個侍衛將她從地上拉起來。
死去的男人還孤零零躺在地上,有侍衛過去探他脈息,已經沒了心跳,剩下孩童隻是哭昏過去,倒沒有受到什麼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