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世家子也不是傻的,紛紛附和道:“對對對,我們真的不知道那個被寧公子撞到的男人是不是死了。”
曾李氏冷眼看著他們將所有罪責都推脫到寧左庭身上,一時倒是沒說話,因為她明白殺死她相公的的確是寧左庭不假,而她雖同樣地憎恨這些在場的世家子弟,卻也明白自己一人根本奈何不了他們。
而事到如今,寧左庭騎馬撞了人是真,那人在這之後的的確確死了也是真,曾李氏死去的相公是有功名在身的舉子,無論如何,寧左庭的罪名都是既定的了。
而恰在此時,先前被晉元帝派出宮外去尋當日跟在寧左庭身邊下人的皇宮侍衛也押著人入了殿內。不過是寧國公府的家仆罷了,自然跟有頭有臉的世家公子不同,皇宮侍衛為了逼問當日情形,對幾個下人施以仗刑,下人嘴巴不嚴,不過十幾棍子下去,就把當日之事交代了清楚。
晉元帝喝了幾口茶,問:“寧左庭,你可還有什麼話要說?”
寧左庭早在那幾個奴才抖落實事時,就癱軟在地上,鼻涕跟眼淚糊了一臉,爬到寧國公身邊哭訴道:“父親救我,父親救我啊!”
“你這逆子!”寧國公憤怒又傷心,甩袖揮開寧左庭,像是被氣急了,指著他說,“枉為父還向聖上替你說是誤會,沒想到……養你這麼多年,卻沒想到白養出了你這麼個孽障!”
“父親?”寧左庭呆呆地看著寧國公,但乍一看到寧國公眼底的狠絕,還怎麼能不明白……他,這是已經被放棄了?
然而曾李氏麵對寧國公的一番作態,卻喘著氣又向晉元帝道:“民婦今日所訴冤情,一是為寧國公之子縱馬殺死民婦相公卻縱容於法外,二則是要告寧國公與京兆尹相互勾連,百般阻撓民婦上報官府,且用民婦一家老小的性命相脅!”她渾身的力氣幾乎全用在了這裡,重重磕了個響頭,聲音哀戚,“若非訴冤無門,民婦又怎會被逼到狀告禦前!”
先是寧國公之子,後又直接牽扯到了寧國公跟京兆尹勾連。
在場眾人心中皆是一驚,要知曉,古往今來帝王最忌諱的便是朝臣之間結黨營私,若隻說寧國公與京兆尹隻是兩家交好便罷,可若是京兆尹從中涉及包庇了寧家,而又威脅曾李氏,那這事情可就不小了!
晉元帝並不懷疑曾李氏的話,他最開始若還是礙於太子顏麵與對早逝發妻也就是鳳逝元後的一點追思,才對寧家百般寬容,可眼下到了這份子,寧家的心思或許就是在皇室對其的容忍與寬厚中才越發膨脹不可收拾,晉元帝想到寧家居然膽敢與京兆尹勾連,並且還傳出“寧家就是王法”的言詞,心中怒意更盛,不由眯眼冷笑道:“寧國公真是好大的權柄,不如朕退位讓賢,這皇位交由你來坐一坐啊?”
這一番話落在眾人耳中,莫不如一聲驚雷。
寧國公更是被嚇到跪在地上,抖著嗓子痛哭流涕道:“皇上!微臣對您的忠心耿耿,您要相信臣,臣萬萬不敢有任何謀逆的賊心啊皇上!”
京兆尹也屁滾尿流地滾到大殿之前請罪。
太子謝昭默不做聲地跪到在地,他知曉一旦此事晉元帝認定,那自己此時說什麼都是無用功。
晉元帝麵有鬱色,閉了閉眼說:“將寧國公、寧國公之子與京兆尹三人關進刑部大牢,宣刑部徹查儘快此案,待明日早朝再聽從發落。至於曾李氏,便送由太醫院內仔細診治,傷勢不得延誤。”
奄奄一息的曾李氏聞言,虛弱道:“多謝陛下。”
幾人很快被侍衛帶了下去,太子謝昭一臉灰敗之色,而正泰殿內,除卻趙太後,眾人卻都跪在殿中,等晉元帝息怒。
晉元帝揉了揉疲憊的額頭,宴無好宴,他煩躁地擺擺手,就要撤駕回宮。
而就在晉元帝走到大殿門口處時,一個滴溜溜轉的酒壺卻滑到他的腳邊,險些就要踩上去。
老太監趙林眼疾手快地拉住晉元帝,尖銳的嗓音大聲道:“大膽,是何人故意將酒壺擲於陛下足邊,當真是居心叵測!”
晉元帝陰沉著眼,往人群中一掃,便看到一個身穿深藍袍子,麵色通紅熏醉的世家子弟正歪歪扭扭地行著禮。
趙林順勢看到此人,便讓宮侍見他拉出來,在晉元帝眼神授意下皺眉問:“你是哪家的少爺,當著陛下的麵竟敢如此無禮?”
裴飛章被渾渾噩噩地拉上前,隱約隻能意識到是個奴才在指著自己鼻子罵,脾氣一下子上來,怒罵道:“你又是誰家的狗奴才,敢跟少爺這麼說話?你知不知道少爺是什麼人,信不信少爺我立馬找人我打死你!”
當著晉元帝的麵如此言行無狀,即便是眾人都能看出來他醉的狠了,也還是忍不住為他哀歎一聲,心想這小子恐怕要完。
果不其然,裴飛章罵完老太監趙林,似乎還嫌自己惹得事不夠大,竟然嗤笑似地對著晉元帝打了個酒嗝,得意洋洋地笑道:“這寧家人還真是蠢的要死,不就是縱馬撞死了個人麼,就被區區一個婦人給告上了禦前,想當年……小爺的二堂叔,那可是……連賢貴妃家的幼弟都敢撞的人,可笑他楊家將這滿朝世家懷疑了個遍,直到案情了解都還不知道,他們抓出來的凶手,其實都是我二堂叔的替死鬼……哈哈哈哈哈……不僅楊家人蠢,這寧家人,也蠢……嗝!”
“你說什麼?”在場的楊家人如遭雷劈,不敢置信地看向裴飛章。
而裴飛章卻還醉醺醺地站在原地傻笑。
“這裴家少爺是不是被人下了蠱?這發的什麼瘋?”站在角落裡看熱鬨的衛良陰暗暗咋舌道。
白果搖搖頭,想到賢貴妃是靜王的母妃,悄悄抬眸看向遠在大殿另一頭的謝臨,神色間帶著些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擔憂:“他說的話若都是真的……”
“那裴家可是被他這個小禍害給害慘了。”衛良陰幸災樂禍地嘀咕一句。
大殿門前,晉元帝幾乎被裴飛章氣到腦袋發暈,就在前些日子,謝臨剛同他說了裴家與楊家之間的冤仇,他不信,原來是趕在現在來給他打臉了?看著裴飛章醉醺醺到渾然忘我的表情,嘴裡還在嘟嘟囔囔著一些彆人總聽不清的話,晉元帝沉著臉,命令趙林:“去給他醒醒酒!”
說罷,晉元帝又似有所覺地看向謝臨的方向,然而謝臨此時卻正被身邊小太監死死攔著,眸中亦是許多的不可置信與無法抑製的怒火。
這份驚訝與怒火與殿中那幾個對裴飛章充滿恨意的楊家人如出一轍,完全不像是提前預知。
晉元帝原本是懷疑裴飛章今日言行如此出人意料乃是他這個好兒子搞得鬼,特地要把前幾日裡的所謂“證據”亮在自己麵前,但看過謝臨的表現,晉元帝似乎又有些不確定了。
心裡正思量著,一旁趙林找來宮侍端著整盆涼水,兜頭從裴飛章頭上潑下。
裴飛章被澆了個透心涼,整個人瞬時間打了冷戰,眼底突然清明了一瞬。
而待他看清眼前站的人是誰,裴飛章瞪大了雙眼,立馬雙腿發軟地跪倒在地:“皇、皇上。”
晉元帝居高臨下地垂眸看著他:“可還記得方才自己說了什麼?”
裴飛章哪裡會不記得,可就是因為記得,他才越發絕望,隻恨不得回到過去掐死半盞茶前的自己。
可惜眼下事情已成定局,裴飛章不敢抬頭,渾身顫抖著說:“臣子剛才、剛才那都是酒後胡言,亂、亂說的!”
晉元帝淡淡地冷笑一聲:“可朕隻聽過一句酒後吐真言。”
話罷,晉元帝也懶得在與他多說,隻對在場的刑部官員與皇宮侍衛道:“將他一起關進牢內,跟寧國公之子縱馬殺人一案合在一起審訊,明日早朝朕就要看到結果。”
裴飛章聞言,癱倒在地。
一晚上的鬨劇仿佛是接著時辰上演,晉元帝再也不想停留在大殿裡片刻,頭也不回地便離開了,而他離去後,趙太後自然也帶著一並宮妃相繼離開,剩下的諸位臣子與家眷也隨之紛紛離席出宮。
好好的三軍犒賞宴弄成這般,誰也不舒坦,衛西洲帶著眾將士往外走,就看到正躲在大殿角落裡同一個清秀小雙兒說話的養子。
“……如果是換做我是那裴少爺,現在第一件要做的事肯定是自殺謝罪。”衛良陰如是說著,不料一個大巴掌從天而降落在他的後腦勺上,伴隨著衛西洲的話音,“臭小子你躲在這裡生蘑菇呢,嘴裡嘚吧嘚吧說的什麼渾話!”
衛良陰被著實打愣了一下,而白果也嚇了一跳,抬眸看向來人。
“爹!”衛良陰低聲吼了一下,揉著自己的後腦勺,抱怨說,“在表弟麵前您就不能給我點兒麵子嗎?”
衛西洲先是重重“哼”了一聲,隨後目光落在白果白淨的麵容之上,整個人渾身一僵,猛地眨眨眼又是定定地一頓看。
白果聽衛良陰喊眼前男人叫爹的時候就知曉了對方的身份,可眼下衛西洲隻是遲遲看著自己不說話……
白果猶豫了幾分,試探著輕聲喚道:“是……舅舅嗎?”
衛西洲聞言,麵容堅毅的男人眼眶頓時一熱,嗓音乾啞:“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