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元帝卻不以為然,似笑非笑道:“無事,昌平伯此人庸碌,料是給他千百個膽子,他還能拿衛家的銀子去養私兵造反不成?王卿莫要再吞吞吐吐,快說那些錢兩倒是都被昌平伯花去哪兒了?”
王大人吞了口口水,跟身邊的蘇大人使了個眼色,蘇大人從袖口中緩緩掏出一本賬冊,呈上前。
老太監趙林接過冊子,檢查並不問題後,遞給晉元帝,晉元帝翻開賬冊,王大人緊接道:“這是微臣等人在昌平伯夫人何氏的屋子裡發現的賬冊,此冊中有詳細記載這十幾年中,何氏是如何將衛家錢財分彆送入何府,宮中以及……秦王殿下府中。”
朝臣之間與王公貴族多有結黨拉派並不稀奇,但這事兒隻要不捅到晉元帝眼前就沒事兒,一旦送到眼前,那就是一捅一個大窟窿。
賬冊很厚,晉元帝粗粗翻過幾頁就勃然大怒地將賬冊扔到案上,臉色也沉了下來,氣笑道:“好一個何府,好一個秦王,好一個惠妃!”
謝臨起身道:“父皇息怒。”
晉元帝看完那賬冊窩了一肚子火,哪裡是謝臨一句息怒就能平息地下的?足足三十多萬兩黃金都被昌平伯府送給秦王,而秦王平白要那麼多些銀錢又是乾什麼?先前晉元帝還嘲笑昌平伯為人平庸,便是反了天地還能用來養私兵不成,可這回銀兩輪到了秦王身上,晉元帝可就立馬坐不住了。
他做皇帝多年,疑心病最重,單從各個皇子成年後封王,隻賜王爵之位卻不分封地來講,這便是晉元帝對幾個親自疑心與忌憚的開始。
而如今秦王謝誠與昌平伯府,又或者說與何家相勾連,且來往之間銀兩數量之巨,已經堪堪達到了晉元帝心中的那道臨界值,觸碰到了紅線,晉元帝就更無法掩飾自己的怒火了。
王大人等見晉元帝盛怒,一時跪下同謝臨一起請聖上息怒。
晉元帝是恨不得立馬招秦王進宮劈頭蓋臉的罵他一頓,順帶徹查□□,但眼下宮中也與此事有所關聯,他便不得不先壓下脾氣,命趙林拿了衛家交上來的對賬簿,立刻一一去惠妃的雨霖宮中清算一番。
好看看他的好愛妃,到底在十幾年裡,從昌平伯夫人,自己的嫡親妹妹手裡得了多少好處?
而雨霖宮中,惠妃尚不知自己大難臨頭,仍在盤算著自己的皇後夢。
禦書房內,晉元帝虛虛閉著眼坐在禦案前,等著宮人回來稟報。
而雨霖宮中突然被降下的聖旨徹查讓宮人與惠妃都慌了神,自然是一番三言兩語之內絕對形容不出精彩的雞飛狗跳。
後宮有些品級的宮妃聽說這事,不免要對惠妃好生幸災樂禍幾句,就連趙太後那邊都被驚動,派了身邊的嬤嬤來問晉元帝是怎麼一回事,後來又知曉惠妃是跟前朝扯上了關係,便不再過問。
老太監趙林帶著宮人幾乎將雨霖宮翻了個兒,著實查出不少曾經記在衛家賬本上的財物,而就在宮人們暗自咋舌之餘,惠妃幾乎崩潰到不行。
“惠妃娘娘,早知今日您又何必當初呢?”趙林捏著嗓子尖兒地憐憫道。
惠妃搖頭,頭上的金釵劇烈搖晃:“本宮不知!這些玩意兒都是本宮的妹妹從宮外送進宮來物件,本宮又怎會知曉這些東西原屬於衛家!”
何府是個什麼光景,那昌平伯府又是個什麼光景?這滿宮的金樽玉器,惠妃從自己親妹妹手中接過的時候,心底難道就能沒對東西的來曆起過疑心?
趙林歎息地搖搖頭:“娘娘這些話,還是留著它日見到了陛下再說罷。”
趙林腿腳慢,從雨霖宮中清點完,便差了年輕的小太監先回禦書房複命。
小太監將雨霖宮中的情形同晉元帝一說,晉元帝沉默半晌,道:“朕欲擬旨,貶惠妃為惠嬪,幾位卿家且看如何。”
幾位大人站在禦案前麵麵相覷,不敢吱聲。
惠妃是宮妃,若無天大的過錯,又哪裡是他們這些臣子能嚼口舌的?
不過晉元帝並不指望幾個臣子真能說什麼,隻是草草寫好聖旨,交給先前來的小太監,讓他交由雨霖宮去宣讀。
這一來一回也不過是一炷香的時間,而宮中消息素來靈通,那邊雨霖宮中惠妃還未受到被貶為嬪的聖旨,便有幾處宮殿裡的貴人提前得了消息。
張貴君猶在病中,對宮中嬪妃的升貶向來不大放在心上,他聽近侍說惠妃被貶,隻皺眉問了一句便不再掛心。
而最幸災樂禍則是榮妃,直言得寵如惠妃也能有今天,真是老天開眼。
至於秦王謝誠的生母麗嬪眼下還不知自己的親兒子也犯了事,聽惠妃貶為嬪,臉上更是笑開了躲花。
“看惠嬪以後還要如何在我麵前耀武揚威。”
麗嬪如是說。
從雨霖宮中清點出的衛家家財也是要還給衛家的,晉元帝揉著額角在禦書房與王大人等又說了些話,正壓抑著自己的怒火來盤問秦王謝誠呢,謝臨卻突然說了句話,叫在場的眾人皆是一愣。
“兒臣依稀記得,這禦書房中的屏風似是惠嬪娘娘在前些年進獻給父皇的壽辰賀禮?”
晉元帝眉心一跳,看向屋內屏風。
便是這禦書房中的這扇屏風,曾在七年前晉元帝的壽宴中拔得頭籌,惠嬪當年之所以能一躍成為四妃之一,也有部分原因是這張屏風叫晉元帝太過喜愛,才引起了對惠嬪的諸多關注。
晉元帝這般回想著,麵色陡然見便得鐵青異常。
禦案前的蘇大人,猶豫良久,終於忍不住出聲道:“陛下……恕微臣有話要講,陛下的這扇屏風,的確與衛家賬冊上一扇名為檀木雕福祿壽的琉璃屏風外型描述極為吻合,若是衛大人在此,許是就能一眼看出此物……是否也是原屬衛家了。”
“蘇愛卿說的是。”晉元帝臉黑一如鍋底,想到這些年惠妃在他壽辰宴上連年進獻的珍寶,不由都一一懷疑起來來曆,半晌後才沉聲道,“待朕宣衛卿進宮,想來衛卿一眼便知。”
替衛家清查被昌平伯府私吞的家財去不料清查到了自己身上,晉元帝心情異常複雜,又與王大人等幾句,揮退幾人後,禦書房中終於隻落了靜王還在。
晉元帝揉著額頭,煩悶道:“說罷,你今日來找朕又是所為何事。”
謝臨淡笑道:“兒臣外祖特意讓兒臣入宮謝過父皇,替楊家了一個公道。”
晉元帝微微抬眼:“朕沒能徹底擼了裴卿的烏紗帽,你外祖就沒說怨朕?”
謝臨斂了笑,麵色淡淡:“父皇需平衡朝野上下,裴大人的位置關鍵,隨意動不得,這道理兒臣與外祖一家都懂。”
晉元帝突然說:“你倒是許久沒能跟朕這般心平氣和說過話了。”
謝臨垂眸不語,眼中滿是淡漠。
晉元帝最不耐煩看他這個樣,脾氣上來免不了又要訓斥謝臨幾句,於是父子兩人再次不歡而散。
對於謝臨來說,兩人之前的父子情分早在上一世便儘了,雖說這輩子重來一回,晉元帝眼下對自己倒還存著些父子親情,但這點親情就像是即將崩裂而岌岌可危的吊橋,或許隻是一陣微不足道的風吹草動,便足以將其摧毀殆儘。
“殿下,起風了。”
禦書房外,王有全為謝臨披上披風。
謝臨看一眼天色,閉了閉眼道:“本王依稀想到,下月初三似乎是大公子生辰?”說是依稀,但曾經替白果慶過無數生辰的他,其實要把這個日子記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殿下記得沒錯。”王有全垂眼道,“前些日子欽天監方才比對了王爺與大公子的生辰八字,老奴看過一眼,正是這個日子。”
謝臨點頭,突然笑了笑說:“過了生辰,便是滿了十八。”
話罷,他似是不知回想起什麼事,眼底滿是笑意。
“是個大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