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禮禮的手火辣辣的,腫脹著,又痛又麻:
“其他的事,的確是女兒所為,可女兒不曾威脅外祖。女兒是想讓外祖明白,彆人眼中,我們跟他是分不開的。否則宣平侯也不會找到外祖家去。”
傅氏冷笑道:“愈發會狡辯了。”
“娘,外祖位高權重,將您嫁給我爹一個商賈,圖的是什麼?哪一次不是他一開口,我們就捧著銀箱子去了?可分過是崔家還是傅家?”
“我收九春樓的房契,外祖為何沒讓我交出去?是因為他也想要那些權貴們的秘事,他又何曾考慮過崔家的名聲?”
話雖有理,卻不合世道倫常。
傅氏越聽越氣,她緊緊攥著半根筷子,胸口起伏不定:“生養之恩,血脈之親,自是要報答的。至於你的禍事,都是你自己闖出來的,又怎能累及外祖?”
“女兒之所求不過是兩句公道話,我若不爭取,隻怕就要去給人做妾了!”
“那也是你自己作的孽!”話一出口,傅氏心底就後悔了。生氣衝動,話趕話,但已傷了人,再想要收回來,卻也不可能了。
崔禮禮不可置信地猛地抬頭,震驚地看著娘,仿佛又回到前世。
彼時,縣主要給她請貞節牌坊,找到傅氏想求傅郢出麵。
那天下很大的雨,她冒著雨跑回家,崔家的門卻緊緊閉著,她怎麼拍也拍不開。
她渾身濕透了,嗓子也喊啞了:“爹,娘,求你們接我回家吧!我不要貞節牌坊……”
“女兒可以去鄉下,去尼姑庵,再也不回來。”
“女兒要瘋了,真的要瘋了!”
爹想要開門,卻被娘攔住了。
隔著門,她如是說:
“走到這一步,回來了又能如何?”
“在哪裡都是守節”
“有了貞節牌坊,是你的榮耀,也是傅家和崔家的榮光”。
頭很痛,手也很痛。
疼痛將她拉回了今生。
“我作了什麼孽?”崔禮禮慘笑道,“所有事皆因九春樓那一杯水酒而起,背後造謠生事的,彆有所圖之人,難道沒有錯嗎?”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行得端,自然沒有造謠之事!”
“我一個未嫁之身去喝杯酒,又有多大的錯?九春樓裡那麼多貴女、貴婦,她們去得,偏我去不得?!”
見女兒毫無悔意,傅氏氣得將手中半截筷子一扔,高高揚起了手,狠狠落到了她的臉頰上:“不知悔改!”
耳光很重。
崔禮禮隻聽得一片嗡鳴,天地也有些模糊。
她甩甩頭,那嗡鳴聲忽近忽遠,始終不肯遠去。頭很沉又很痛,像是頂著千斤重的緊箍咒。
良久,她才緩緩嚅動著嘴唇:
“那天娘說,不讓我去縣主府,我以為娘想通了,心裡甚是歡喜。”
“如今我才明白,在娘的眼裡,這世上的女子就隻有一個活法。”
“娘,你沒有嘗試過,在六十七步見方的小院裡,數著地磚過一輩子的滋味。”
“在如花似玉的年紀,不著釵環,不施脂粉,沒有丈夫,沒有孩子,一熬,就是十八年”
“爹娘近在咫尺,卻把門關得那麼緊,連看一眼都怕帶來麻煩。”
“最親近的丫頭也死了,就剩下自己一個人,熬著,熬著,熬到油儘燈枯......”
三十五歲的眼淚,爬滿了十六歲崔禮禮的臉。
她那茫然又失望、悲哀又苦痛的眼神,竟讓傅氏一時說不出什麼應對的話來,隻囁嚅著問道:“你在說什麼?你究竟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