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2 / 2)

梔梨從小就怕疼,疼痛隨著手背上的紅印後知後覺地蔓延開。

她疼得眼睛裡含了兩包淚,偏偏忍住不哭,執拗地強調,“我沒白吃,外婆說我媽媽有給錢。”

徐冬拿勺子咚咚咚地敲桌,“你就是白吃!白吃!白吃!”

梔梨握緊小手,不服輸地反駁,“不是白吃,外婆說了——”

“夠了!彆整天把外婆說掛嘴上,煩都煩死了!”錢佩擔心梔梨說習慣了往後在外人麵前也說生活費,沒好氣地把酸辣土豆絲和炒芹菜換了位置,“你弟弟難得喜歡吃菜,你當姐姐的讓一下弟弟,吃土豆絲。”

徐冬頓覺獲勝,咧開嘴笑。

什麼有給錢,他經常聽見爸爸媽媽打電話和彆人說梔梨在家裡白吃白喝呢。

梔梨看見換到麵前的酸辣土豆絲,在眼睛裡打轉兒的淚水咻地憋回去了,不用吃芹菜啦!

徐夏全程默不作聲地圍觀弟弟和梔梨的爭鬥,見梔梨落敗在那可憐兮兮地吃土豆絲,伸手夾了塊糖醋排骨,果不其然,得到了徐冬的怒目而視。

然而,當徐夏想把糖醋排骨放到梔梨碗裡時,再度想起了上輩子一團亂的生活和梔梨明顯光明的未來,眼裡情緒翻湧,手腕轉了個方向,將糖醋排骨放進自己碗裡。

梔梨在這個家一直被嫌棄,自己能對梔梨笑一笑足夠讓梔梨感激了。

吃到一半,門鈴聲響起來。

錢佩起身開門,很快拿著已經拆開的盒子過來。

徐冬伸著兩隻油汪汪的手想翻盒子,“媽媽,裡麵裝了什麼?”

“全家福陶偶。”錢佩說著把彩陶捏成的Q版小人拿出來,一手托著底座,一手指著正中間的小胖墩,“可愛吧?”

徐冬興致缺缺,“我喜歡擎天柱。”

梔梨吃飯慢下來,認真盯著錢佩手裡的Q版陶偶。

那個像是橡皮泥捏的小玩具,有四個,中間的小胖墩比表弟瘦一些。

錢佩察覺到梔梨的目光,故意笑道:“梔梨,你還沒拍過全家福吧?”

梔梨吃完碗裡的最後一口米飯,小聲問:“什麼叫全家福?”

“……”錢佩一噎,“全家福就是一家人一起拍的照片,有爸爸,有媽媽,有孩子。”

徐夏瞥見徐冬張嘴要說話,出聲打斷道:“梔梨吃完了嗎?吃完了就趕緊回屋。”

梔梨點點頭,跳下椅子,噠噠噠地跑回了屋子。

徐夏看著梔梨關上臥室門,心裡鬆了一口氣。

倒不是擔心梔梨被徐冬嘲笑,而是怕梔梨因此遷怒她這個徐冬的親姐姐。

“你乾嘛讓梔梨走啊!”徐冬不高興道,“梔梨到底什麼時候能走!我不喜歡她!她就不能和自己的爸爸媽媽一起住嗎!”

錢佩拍了幾張陶偶照片發朋友圈,想起刷到的那些八卦新聞,冷笑一聲,“她親媽當小三好不容易上位了,哪有膽子再把梔梨這個拖油瓶帶回去。”也不知道徐輕盈能不能再多給點生活費,她男人還想換一輛新車呢。

徐夏皺眉,“媽,你彆什麼話都當著冬冬的麵講。”

錢佩不在意地擺擺手,“他一個小孩子,說了也聽不懂。”

徐冬哼了一聲。

他怎麼就聽不懂了,小三不就是專門搶人爸爸的壞蛋嗎,隔壁大河的爸爸就被小三搶走了,大河媽媽這兩天總罵呢。

梔梨回到臥室的時候還在想全家福。

有爸爸,有媽媽,有孩子才叫全家福嗎?

梔梨歪了歪毛茸茸的小腦袋瓜,兩邊紮得不怎麼利索的小馬尾也隨之晃悠了幾下,半晌,苦惱地撓撓頭,“但我隻有外婆和媽媽怎麼辦。”

坐了幾分鐘,梔梨突然跑到牆角裝著衣服的小紙箱麵前,一頭鑽進去,撅著小屁股在裡麵翻找,翻了半天,梔梨才頂著毛躁的頭發鑽出來,手裡還多了一個小罐子。

罐子裡裝滿從前梔梨和外婆做的果乾。

外婆說了,這個叫記憶罐子,自己吃完一個果乾就能和外婆說一句話,外婆全都能聽見。

梔梨挑了一片香蕉脆片,嚼碎咽下,捧著手裡的小罐子,又期待又緊張地問:“外婆,等你回來了,我們一起找媽媽拍全家福吧!”

“你在偷吃什麼?!”話音剛落,一道人影便炮仗似的衝來,伸手就要搶梔梨手裡的罐子。

梔梨一看見徐冬就想到之前被撕的畫本,嚇壞了,不管徐冬怎麼搶都死活不鬆手,大聲道:“這是外婆給我的!”

“奶奶憑什麼光給你啊!”徐冬緊抓著罐子不鬆手,臉憋得通紅想從梔梨手裡把罐子搶過來,不管不顧地喊道,“這肯定是奶奶給我吃的!你媽媽搶彆人爸爸,你就搶我糖!”

他還低頭想咬梔梨的手。

梔梨聽到徐冬說媽媽壞話本來就很生氣了,再看徐冬張嘴咬下來,想也不想使出全身的力氣往外推人。

嘭!

徐冬沒料到梔梨力氣那麼大,被推了個猝不及防,小小的身體往後一摔,手肘磕在尖銳的桌子角上,刹那間就流了血。

鮮豔的血和火辣的疼同時刺激著徐冬,他和梔梨呆呆對視幾秒,反應過來後,眼淚洶湧而出,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梔梨把罐子藏到身後,看著坐在地上哇哇直哭的徐冬,不知所措。

錢佩聞聲趕過來,看見摔在地上的兒子和鮮血直冒的手肘時,險些腿軟,下一秒,便是直衝天靈蓋的怒火,“梔梨!”

梔梨對上錢佩仿佛噴火似的視線,小臉煞白,但即使這樣,她還是趁著錢佩給徐冬包紮的空閒抖著小手把罐子重新藏到箱子最下麵。

幾分鐘後,剛準備從洗手間出來的徐夏,隔著客廳看見錢佩將梔梨拽了出來,揚起胳膊就狠狠往梔梨身上打。

徐夏腳步微頓,退了回去。

現在出去阻止,她媽可能連她一塊打,再說了,梔梨不吃一吃苦頭,又怎麼能襯托出她待會兒的幫忙有多可貴?

——

走廊裡,徐宏利邊沿著樓梯往樓上走邊偷看衣兜手機裡剛剛給錢佩發出去的消息,眼見著一條回複也沒有,頓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怎麼還不回複。

再不回複他就帶著人回家了!

徐輕盈瞥他一眼,似笑非笑,“你業務很忙?”

“不,不忙。”徐宏利勉強回了個笑,心裡不停地祈禱,希望錢佩彆像平日裡那樣指使梔梨。

徐宏利本來要陪客戶喝酒結果被放了鴿子,憋著一肚子氣回來就看見樓下停了一輛豪車,前兩天和同事討論過,售價已經破了400W!

他還來不及拍張照發給朋友們看一看,就驚愕地看見幾年沒見的親妹妹徐輕盈從車裡走下來,忽明忽暗的路燈晃下來,竟讓他覺得那張清豔絕倫的側臉莫名地有些陌生。

徐宏利忙揚起笑迎上去。

其實,他不太喜歡這個妹妹,當了明星一年少說也能賺上八位數,卻連幾百萬都懶得借他讓能買個高檔住宅。

也就是有老太太在上麵壓著,他才沒向媒體爆料徐輕盈的冷血做法,不然絕對能把徐輕盈本就跌到穀底的口碑狠狠踩進泥裡。

現在老太太去世了,他打量著徐輕盈身上名貴的穿搭和脫胎換骨般的氣質,再瞟著徐輕盈身後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話的助理,那點兒小心思又冒了出來。

徐輕盈估計真像八卦記者說的那樣當上了哪個土豪的小三還上位了,否則生活費不會給得這麼大方,徐輕盈這是想花錢買清淨。

既然這樣,讓徐輕盈再拿些錢給他這個親生哥哥也不過分吧?他創業成功了,才能繼續養梔梨,也能不讓梔梨給她添麻煩啊。

想到梔梨,徐宏利又不由想到家裡老婆至今沒回的信息,眼看著再有一層就到家門口了,硬著頭皮問道:“輕盈啊,你這次來是打算看一眼梔梨?”

“嗯。”

徐宏利剛鬆出一口氣,徐輕盈的下一句直接讓他一個踉蹌差點摔趴在樓梯上,猛地扭頭,“你,你說什麼?!”

“我說——”徐輕盈抬腳走上台階,目光冷淡地斜他一眼,“我準備帶梔梨離開。”

離開?

帶梔梨離開?

你帶梔梨離開,我不就少了一大筆生活費?!

徐宏利正欲再問,熟悉的屋門出現在麵前,他快步走到徐輕盈前麵,拿出鑰匙開門,打算先看看家裡的場麵,梔梨這會兒可千萬彆在客廳裡擦地板。

“哢噠。”

鑰匙打開了門,屋子裡的白熾燈光亮傾斜而出。

下一秒,孩子的哭聲和尖利的罵聲一同響起,“你這個有媽生沒媽養的小兔崽子!居然還敢打冬冬?!你看我不打死你!”

徐宏利整個人僵在門口。

徐輕盈麵色冷沉,一把推開前麵擋路的徐宏利,大步邁進去。

視線裡,錢佩麵色猙獰地拽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的胳膊,右手高高揚起,照著小姑娘的臉就扇了過去。

“啪!”

一記清脆響亮的巴掌聲突兀響起,叫罵聲也戛然而止。

梔梨掛著一臉的淚痕,茫然地看著舅媽被人一巴掌扇倒在地,而眼前突然出現的漂亮阿姨——

長得特彆像她在電視裡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