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家裡有了糧, 韓老婆子又讓三個兒媳婦輪流著做飯, 兒子大了,娶了兒媳婦,孫子都六七個了, 總不能還讓她一個老婆子伺候一家老小吃喝。老二老三媳婦大手大腳,一點兒不知道節省, 這沒什麼,有她在旁邊盯著, 諒她們也不敢有啥小動作。
王采薇便不說了,她向來聽婆婆話。三郎媳婦吳氏嫁進韓家幾年隻得一個閨女, 底氣不足, 縱使心底不情願, 婆婆說什麼是什麼,婆婆讓舀多少米便舀多少, 生不出絲毫反抗之心。
二郎媳婦鄭氏娘家兄弟多,自覺給韓家生了兩個小子, 在婆家麵前腰杆子挺的直。當著婆婆的麵, 讓舀多少米便舀多少米,等婆婆轉身出了灶房,她又偷偷摸摸的舀了半碗米淘乾淨倒鍋裡,心裡想著婆婆知曉了,也沒什麼, 隻要能吃飽飯, 不過是挨頓罵。
韓老婆子做了一輩子飯, 一把米和大半碗米熬粥的差彆,她一眼就能瞧出來。彆說她能看出來,家裡任何人都能瞧出來,往常一碗粥用筷子憋足勁撈不出兩粒米,清湯寡水的,一眼就能瞅到碗底兒了。這會兒碗裡不僅能撈出米了,一人還能扒拉幾口,傻子才看不出差彆。
韓老婆子當即就黑了臉,這個陽奉陰違的敗家娘們兒,嘴一張就要罵開來。
鄭氏縮著肩膀當自己不存在,反正婆婆常常罵她,習慣了便好。吳氏偷偷覷了眼二嫂,心中極為佩服,這就是有兒子和沒兒子的差距,打死她,她也不敢違背婆婆的意願的,忍不住羨慕,要是她能生個兒子就好了。
韓澤頗為好笑,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家裡大人孩子全都一臉菜色,想吃頓飽飯,這沒什麼錯處,他能理解鄭氏。
他適時的攔截:“娘,我身子已經好了,每日抄書也能掙些銀錢,飯菜不管好賴,總該讓爹娘孩子們填飽肚子。”
鄭氏緊繃的身子一鬆,旁人的勸說,婆婆聽不進去,但大哥的話,婆婆肯定能聽進去。她習慣了挨罵不假,可她又不是賤皮子,誰有事無事喜歡找罵不成,倒也感激大哥幫她說話。
果然,韓澤一開口,韓老婆子情緒緩和了,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用筷子撈撈碗裡的米,依然非常心疼,在心裡不停罵敗家娘們,卻也在心裡琢磨開來,又仔細瞧著幾個孩子,見他們全都縮著頭,恨不得埋到桌底下去,她有那麼可怕嗎?
她有點不快,清了清嗓子,沒好聲的道:“行了,我也沒說啥,瞧你們一個個嚇得。這回就算了,下回做飯,可不能偷偷添米,不然饒不了你們。一個家,沒點規矩還是不行的。”
韓澤不疾不徐的勸道:“娘,不過幾日功夫,我便抄了十本書,能得到不少工錢。娘不用太緊著吃食,不管如何還是要填飽肚子。”
韓老婆子當然知道大兒子抄書能得不少工錢,可家裡欠著債,老大明年還要去參加科舉考試,處處要用銀子,不節省著點,到時候沒了銀子,耽誤老大科考咋整?
韓澤明白韓老婆子的擔憂,他說道:“娘,欠大姐家的賬,隻能慢慢還,我想大姐不會介意的。”
韓老婆子沉默片刻,低聲道:“你大姐那裡倒也好說。可欠村裡人的銀子......”
韓澤又道:“至於欠村裡人的銀子,等咱們手裡稍微寬裕些,便還了吧。”
韓老婆子還能咋說,隻能依著老大。老大這幾年讀書治病,花了不少銀子,外麵的欠債,也都是因著他,想來他心裡也很焦急,偏生這麼多年也沒考中秀才,想必心裡也不好過,想到這裡,她啥都不想說了,說多了,那是難為兒子,擺擺手說道:“吃飯吧。”
鄭氏逃過一劫,今後還不用偷摸著做飯,頭皮一鬆。想到有此結果,都是大伯子的功勞,難得的有點羞愧。
不過那羞愧也隻那麼一下子,那愧疚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家裡為什麼吃不飽飯,還不是因著大伯子,但凡他有點良心,就不會依著婆婆讓家裡人餓肚子。
不到一百斤糧食,一家十幾口人,真要可著肚子吃,吃不了多久。好在韓澤抄書的工錢很快便能得到,有了銀錢,便可以買糧。
先韓澤為了練字,抄書寫字的手速稍慢,待到他把原身與他的字相融合,手速便快了,一日功夫抄一本《三字經》不成問題。不過一旬功夫,韓澤便抄了七本《三字經》,五本《百家姓》,五本《千字文》。
把書拿到鎮上,書館掌櫃看了後很是滿意,合計過後,按照當初說定的工錢,給了他五百四十文錢。走出書館,王采薇說道:“相公,你十日掙得銀子比我一個月掙得還多。”
她說著,滿臉的笑意,語調裡有著濃濃的自豪感,可見嘴上說著心裡並沒有為相公比她掙的銀錢多而難過。
韓澤笑笑,說道:“讀了這麼些年書,也就這會兒掙到銀錢了,也沒甚好說的。咱們去買糧吧。”
王采薇可不那樣認為,也不是人人都會讀書的,兩人說著拐個彎,便到了糧行,同樣買了米麵,花去三百文錢。回來時路過菜市,韓澤站在肉攤子前不走了,看向王采薇提議:“買兩斤肉回去。”
王采薇麵有難色,一斤肉便要十幾文錢,兩斤肉錢,可以買幾斤糧了。
韓澤笑著道:“買兩斤肉吧,家裡好久沒見肉味了,孩子們都饞了。”
不說孩子們便是大人也該饞嘴了。
王采薇咬咬牙,以前手裡沒有一文錢,倒也罷了。現在手裡有了銀錢,不過是兩斤肉,買吧,買吧。說著就讓老板稱了兩斤肉。
回到家裡,韓老婆子看到兩人又買了米麵,她皺眉滿臉不讚同:“家裡糧還沒吃完,怎麼又買了糧。”
王采薇拎著東西,沉默的跟在韓澤後麵。
韓澤把米麵放在石台上,笑著解釋:“家裡糧不多了,吃不了幾日,便買了些回來。”
韓老婆子知道大兒子的固執,更知道大兒子身子好了,想彌補家裡,到嘴的話咽了下去,最後說了句:“不管如何,總該把明年科考的錢攢夠。”
韓澤點點頭:“娘,你彆操心,我心裡有數。”
馬上要收麥子了,收了麥子,便不用他掏錢買糧,到時便可以攢些銀錢。
今日輪到鄭氏做飯,此時她正在燒火熬粥。王采薇把買回來的肉,放到案板上,她眼睛利,一眼瞅到那肉,立馬眼冒狼光:“大嫂,你們割肉了?晌午燉肉吃?”
這可是肉啊,他們家多久沒吃到肉了?想想都流口水。
王采薇柔聲道:“燉吧。”
肉買回來便是吃的,沒必要放著。
鄭氏搓搓手,有點不好意思了,支吾著道:“大嫂,我做飯不咋地,要不這肉你來燉?”
這可是肉,要是整不好,不說婆婆罵她,她自己也心疼啊。
王采薇本也沒打算讓她燉肉,二弟妹的廚藝不怎麼好,相公辛苦掙的銀錢,買的肉,可不能被她糟蹋了。
王采薇廚藝雖不能跟飯館裡的大廚比,尋常的農家飯倒也做的有模有樣。片刻功夫,肉香味兒,便彌漫在空中,幾個孩子聞到香味兒,全都齊刷刷跑到灶房裡,站在鍋台邊兒,探著個小腦袋,眼巴巴瞅著鍋裡,不停吞咽口水。
韓老婆子進了灶房,黑著臉吼道:“都窩在這裡做什麼?全都出去。”
幾個孩子愣是嚇一跳,韓錦繡畏懼奶奶的威勢,忙拉住弟弟妹妹,一窩蜂跑了出去。雖是跑了出去,幾孩子並沒跑遠,而是躲在院子裡,不住的往灶房裡瞅,生把肉煮熟了,跑了似的。
韓澤笑著並沒有阻止他們的動作。
韓家幾個乾活的漢子回來,瞅到餐桌上的燉肉,全都食指大動,不說孩子們,便是他們也忍不住流口水,實在是太久沒吃肉了。韓老婆子大手一揮,肉買都買了,便讓他們敞開肚子吃。
於是,一家子不管大人孩子全都吃的嘴巴流油,便是韓澤,這麼些日子沒沾肉腥味,也忍不住吃了兩塊肉。
麥子收完,耕種好第二季的莊稼,時令進入了炎熱的夏季,這些日子因著韓澤抄書補貼家裡,一家老小填飽肚子的同時,偶爾桌子上,還能看到一盤子肉,吃得飽,沒了煩心事,臉上漸漸添了紅潤,不在一臉菜色。
如今,韓澤抄書的手速愈加快速,半日功夫便能抄一本《三字經》,當然,為了明年的科舉,他也不止抄啟蒙書籍,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開始抄錄四書五經。
四書裡麵《大學》字數相對少些,近兩千字左右。從四書開始,他不僅要把它們背誦下來,還要一字不差的默寫下來。
以前幾個世界,他通讀了幾遍四書五經,卻不能背誦。好在有原身的記憶,倒也難不住他。默寫完畢,整理成冊,還要理解它們。這樣一來,抄書的速度又慢了下來。不過韓澤也沒著急,急也急不來,學習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等到韓澤把四書五經全部默寫下來,理解記憶完畢,韓老婆子就催促他和王采薇去鎮上給王家送年禮。韓澤這時候才恍然發現,馬上年節了。他來到這個世界,將近八個月時間了。
不過在去給王家送年禮前,需得把抄錄好的四書五經送到書館,四書五經的字數非常多,且抄錄不易,相對來說工錢也高些,一套抄錄完整的四書五經竟然得到了十兩銀子的工錢。有了這十兩銀子,翻了年便是不再抄書,他也不必擔憂沒有銀子科考。
想著要給嶽家送年禮,韓澤便拿了二兩銀子給王采薇,讓她看著置辦年禮。王采薇沒要,她有自己的想法,十兩銀子看著挺多,相公這次科考需五兩銀子左右,但是以防萬一,多備些銀子總錯不了。
至於給娘家送禮,她笑容裡有幾分無奈,倘使相公成了秀才,便是少送些年禮,他們也不會說什麼。如今相公沒考中秀才,便是把那十兩銀子都拿來買年禮,他們也不見得多喜歡。
韓澤稍一想便也能理解她的想法,王采薇含糊其辭:“按著往年的年禮送便好了。”
往年家裡養的雞捉一隻,鎮上買些糕點,便也算年禮了。她也知道爹和兩個哥哥看不上,可也沒法子,家裡窮。能送隻雞,已經儘了家裡最大力氣,多餘的他們拿不出,何況家裡不止相公一個兒子。
三個兒子三個兒媳婦,每個兒媳婦送隻雞,一次便要送出去三隻雞,婆婆辛苦養了一年的雞,自家人沒享用到,還要被他們嫌棄,哪怕她性子好,心裡多少也有點想法。
韓澤順著她的意思說道:“待到家裡日子再好些,便多給他們送些年禮,這麼些年委屈你了。”
王采薇輕輕搖頭,她並沒有覺得委屈,娘家吃喝花用不缺,他們缺什麼,她心裡十分清楚。
韓澤生病,王采薇回娘家借銀子沒借到,回來後便整日在家刺繡,並沒回過娘。王采薇的娘王許氏見閨女許久不上門,猜測女婿身子可能沒什麼大礙,心裡雖也惦記著,倒也沒多加打聽。
唯恐打聽到女婿出了事,閨女又要向她借銀子,不借的話,心裡難安,萬一女婿出了事,女兒怨恨她。眼瞅著年節了,估摸著閨女該來送年禮了,韓澤身子好了的話,想來會一起過來。
終於盼到閨女女婿領著孩子上門,王許氏見到女婿,見他精神飽滿,氣色紅潤,可算鬆口氣,卻也暗自納罕,怎麼瞧著女婿身子竟比前幾年還要好些,難不成是遇到什麼神醫,把他醫治好了?
王老爺子對韓澤這個女婿,原先有多少期待,現在就有多少失望。上半年,女婿身子不好,閨女上門借錢,他並非不知道,卻也裝聾作啞,當不知情。哪裡想到,這女婿很是有些韌性,自己又熬了過來。
他倒也沒什麼懊悔,女婿能熬過來,不表示他能考中秀才,往常科考時他進考場前,身子看著也沒什麼大礙,卻還是次次暈倒在考場。便是女婿明年又要科考,誰又能知曉,他會不會再次暈倒在考場呢。
換句話說,哪怕韓澤是他女婿,卻也不是他親兒子,他是商人,既然對他失去信心,便不會在他身上浪費銀子。
王老爺子問道:“明年還會下場嗎?”
雖不會在女婿身上浪費銀子,但女婿上門,他也不會慢待,但也不會多熱情,不過是客套的關懷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