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五天,女仆們忙著清掃古堡,不放過任何堆積灰塵的角落。
雲婓整日埋頭藏書室,偶爾走出房門,看到光可鑒人的樓梯和地板,幾乎不忍心踩上去。
在清掃過程中,女仆們從廚房裡翻出上百件精美的餐具,擦拭乾淨擺上木架,占滿整麵牆壁。其中部分是秘銀打造,可謂價值連城。
這個發現不僅讓雲婓吃驚,也讓布魯感到驚訝。
老樹人走進廚房,站在擺滿餐具的木架前沉思,身為領主府的管家,他是否太過粗心大意。不然地話,他每日進出廚房,為何從沒留意過這些餐具。
露西婭夫人精神好時,會來到大廳和雲婓共進晚餐。
看到擺在餐桌上的器皿,露西婭拿起一枚銀匙,對雲婓說道:“秘銀極為稀有,價值不亞於精靈的秘金。能得到一塊,不是添進鎧甲也會打造武器。用來製作餐具,王室都會感到奢侈。”
雲婓端起酒杯,摩挲著杯壁上的花紋,對露西婭說道:“夫人,您了解王室嗎?”
“不是太多。”露西婭吃完一小塊燉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年少時,我曾經作為領地繼承人造訪王城,跟隨王室巫師學習過一段時間。那之後我回到荊棘領,因為某些事和父親發生爭執,很快被剝奪繼承權,出嫁刺槐領,再沒有機會前去王城。”
提起年少時的經曆,尤其是跟隨巫師學習的時日,露西婭的神情變得溫柔。那是她少女時代僅有的快樂時光,可惜太過短暫。
“我見到過國王和王後,也同幾位王子和公主打過交道。他們是稱職的掌權者,不讓人失望,但也沒有更多驚喜。”露西婭的態度看似中立,實則對國王一家評價不高,甚至有些敬而遠之。
“王城是什麼樣子?”雲婓問道。
雲婓在藏書室讀到過一些資料,上麵有關於王城的部分記載。還有一幅地圖,可惜線條簡陋,實在看不出太多。
按照安德的說法,這本書存世許久,至少有一千五百年,繪製地圖的又是半獸人,肯定不會十分精確。
“您對王城很好奇?”露西婭反問道。
“我很少有機會走出領地,自然會感到好奇。”雲婓不諱言自身窘境。事實上,他不僅好奇王城,有機會也想了解周圍鄰居的領地。
這種好奇出於何種目的,露西婭並不在乎。她讚賞雲婓的坦誠,十分樂意為他解惑。
“王城規模宏偉,共有十道城門。門後是條石鋪設的道路,直通城市中心廣場。廣場和路的連接處立起雕塑,分彆是十位偉大的國王。”露西婭端起酒杯輕抿一口。她的杯中不是酒,而是安德配置的藥水,裡麵加了糖,沒有任何苦味,更像是一種飲料。
“王宮位於廣場東側,地麵是巨石建築,地基是巨獸的骸骨。貴族的宅邸拱衛王宮,有些常年無人居住,隻有仆人在房子裡打掃。”
“城內有軍營,常駐騎士超過一萬五千人。”
“城外有許多莊園,絕大部分屬於王室。莊園附近有不少村落,村民受到雇傭,在王室的莊園裡乾活。”
王城主體由初代國王設計建造,經曆過數次擴建,完全不亞於矮人的地下城和半獸人都城,是一座不折不扣的雄城。
“王城內的建築極具特色,尤其是普通城民居住的區域,各個種族的建築錯落在一條街上,看上去十分有趣。”露西婭說道。
“有河流穿過城內,供應城內水源。一千五百年前,王城遭到敵人圍攻,這條河發揮極大作用。還有一百年前的王國內亂……”說到這裡,露西婭忽然停住,想起雪鬆領就是在內亂中沒落,雪鬆家族險些斷絕,不知是否該繼續說下去。
雲婓正聽得津津有味,見露西婭忽然頓住,疑惑地抬起目光。
“為什麼不繼續?”
“一百年前的內亂,閣下,您真的想聽嗎?”
雲婓麵露恍然,輕笑一聲道:“不必介意,夫人。事實上我對這場內亂很感興趣,希望能了解更多。”
雪鬆領遭遇炎魔軍團圍攻,援兵遲遲不至,固然是刺槐領主等人的私心和貪婪,王室又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
雲婓詢問過幾名樹人,也曾翻閱資料,越是了解越能明白雪鬆家族曾經何等輝煌。
哪怕不在鼎盛時期,這個家族的威望和財富也在金字塔頂端,超過所有大貴族,幾乎能和王室比肩。
這樣看來,事情就變得很有趣。
有王位繼承權的家族,財富驚人,威名遠播。在曆次大戰中,領主和騎士團都表現英勇,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根本不需要陰謀論,僅從王室本身的利益考量,國王怕是會輾轉反側寢食難安。
越想越深,雲婓不禁有些走神。
“閣下?”
“抱歉,我有些走神。”雲婓向露西婭夫人致歉。無論出於什麼理由,在談話中走神都很不禮貌。
露西婭凝視雲婓,心中有太多疑惑。
初次見麵,她以為對方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年輕領主,準備帶領家族重新崛起。一段時間相處下來,雲婓常會給她一種奇怪的感覺,他不該這樣年輕。
“閣下,如果我年輕一些,或許會愛上您。”露西婭歎息一聲,貌似認真卻又像在開玩笑。
“夫人,您過譽了。”雲婓咳嗽一聲,儘量讓自己表現得自然一些。
“閣下,我很讚賞您。”露西婭夫人笑吟吟地向他舉杯。
“感謝您的讚賞,露西婭夫人。”尷尬隻是一瞬間,雲婓很快調整過來,順便轉移話題。
兩人的談話十分愉快,露西婭心情放鬆,雲婓也獲得許多有用的情報。
晚餐結束後,女仆們扶著露西婭返回房間。
女仆長關閉房門,走到床邊低聲道:“夫人,雪鬆領主看似溫和,實際上相當危險。”
“我明白。”露西婭靠坐在床頭,臉上沒有多少血色,身體依然枯瘦,精神卻比之前好上許多。至少不是奄奄一息,隨時都像要咽氣。
“夫人,雪鬆領主有恐怖的魔力,靠近他,我會因恐懼發抖。”女仆長掀開毯子蓋住露西婭的腿。
黑荊棘女仆對危險的感知極其敏銳。她們可以對刺槐領主發下詛咒,卻不敢靠雲婓太近,這是烙印在靈魂中的畏懼。
“他有魔族血脈。”露西婭夫人道。
“或許不隻。”女仆長為露西婭解散長發,接過女仆遞來的藥膏,打開蓋子聞了聞味道,仔細塗抹在露西婭手腕內側,“黑暗中隱藏光明,我不能十分確認,但很像是精靈。”
“確定嗎?”露西婭不由得驚訝。
“您的身體太虛弱,感覺不夠敏銳。如果您能恢複到受傷之前,馬上會察覺到異樣。”女仆長認真道。
藥膏塗抹完畢,女仆長合上蓋子。
哢噠一聲,盒蓋扣緊,也驚醒沉思中的露西婭。
“果真如此,計劃可以改一改。”露西婭吩咐道,“打開裝羊皮卷的箱子,將白船城和刺槐領主城的地圖取出來。珊德拉,你親自去見雪鬆領主,將這兩卷地圖交給他。”
“夫人,您要送出白船城?”女仆長驚訝道。
“是的。”露西婭點點頭,“這是獲得庇護的條件,雪鬆領主一直沒有提,但我不能食言。三座城池,隻有白船城最有價值。”
刺槐領主城地圖是額外贈送的謝禮,感謝雪鬆領主對她和女仆們的照顧。
“納德羅能為雪鬆領主繪製地圖,絕不會有這份詳細。他終究是刺槐家族的人,發下誓言也會有所保留。我不一樣。”露西婭夫人收斂笑容,目光變得陰沉,“在生命結束之前,我隻想親手捧起桑德裡斯染血的頭顱。”
露西婭每說一個字,女仆們手腕上的荊棘顏色就會加深一分。這是她們發下的詛咒,隻有刺槐領主生命終結,她們才能完成誓言。
“珊德拉,完成我的命令。”露西婭感到疲憊,緩緩閉上雙眼。
“遵命,夫人。”女仆長彎腰行禮,交代女仆們照顧好夫人,獨自捧起兩卷地圖走出房間,前往古堡二層的藏書室。
走廊裡光線昏暗,僅有牆圍上的藤蔓閃爍綠光。
光芒照亮牆上的壁畫,恢弘的古戰場,血火燃燒之地,畫中的人物仿佛突然間活了過來,展開一場殘酷廝殺。
來到藏書室前,女仆長停下腳步,抬手敲響房門。
一下、兩下、三下。
房門向內打開,雲婓出現在門後,驚訝地看向女仆長。
“領主大人,這是露西婭夫人送給您的禮物。”女仆長遞上羊皮卷,向雲婓低頭行禮,轉身返回客房。
雲婓拿著羊皮卷回到房間,解開係繩鋪在地麵上,發現比常見的羊皮卷輕薄,麵積更大,移動一排書架才能完全展開。
“這是地圖?”
為看得更清楚一些,雲婓移來更多蠟燭,分彆在兩張地圖的右上角發現文字標注。
荊棘領,白船城。
刺槐領,主城。
“這座城很熟悉。”使魔突然湊過來,趴在白船城的地圖上看了許久,終於想了起來,“我曾經到過這裡,有人召喚我。”
“召喚你?”雲婓看向使魔,“是露西婭夫人?”
“不是,是當時的荊棘領主。他手裡有一枚魔紋,隻能使用一次。”使魔回憶道。
“他做了什麼?”
“他用一百瓶鮮血換取一樣東西,埋在城牆之下。”
麵對雲婓,使魔毫無反抗能力,自動自覺斯德哥爾摩。
對於其他召喚者,使魔完全不會客氣,付出巨大代價才能實現願望,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你還要鮮血?”雲婓的關注點有些歪。
“有專門飼養血族的惡魔,純淨的血液價格很高。”使魔解釋道。
使魔的交易看似神秘詭異,說白了就是個中間商。畢竟惡魔也要吃飯,賺錢是必須,差價多少全憑本事。
“飼養血族?”這也能養?養來乾什麼?
“聽說很好吃,飼養它們最多的就是魅魔。”使魔仰頭看向雲婓,搓了搓雙手,“領主大人,您要不要養幾隻?”
不需要認真考慮,雲婓果斷搖頭。有機會可以試一試口味,飼養就不必了。
“埋在城下的是什麼?”按照和露西婭夫人的約定,白船城將屬於自己,雲婓不可能不關心。
“一枚海獸的腦核。”使魔不會追究召喚者的目的,達成交易條件,它就會滿足對方的願望。
安德四人走過來,聽完使魔的描述,都是神情一變。
“海獸會受到同族腦核吸引,如果引來的海獸足夠強大,完全能毀滅整座城。”
“白船城是一座海港城市,勢必會更加危險。”
所以,這是一枚定時-炸-彈?
雲婓越想越感覺事情詭異。
看樣子,荊棘領的老領主不僅剝奪了女兒的繼承權,還在她的嫁妝裡動了手腳。好父親都是假象,實質是在消除女兒戒心,為新選定的繼承人鋪路。
“真是虛偽。”
“主人,是否要告訴露西婭夫人?”安德開口說道。從圖上可以看出,這是一座繁榮的海港城市,如果被海獸摧毀實在太過可惜。
“先等一等。”雲婓道。
以露西婭夫人目前的健康狀況,最好不要受到刺激。至於埋在白船城的海獸腦核,必須儘快挖出來。
“安德,我不想再等了。”雲婓凝視刺槐領主城地圖,摩挲著手腕上的死靈契約,“刺槐領主企圖組織聯軍,一直沒有發起攻擊,我準備抓住這個機會。”
“您的意思是?”
“鐵杉領和荊棘領是否會出兵,暫時不得而知。我想冒一次險,殲滅集結在邊境的刺槐領騎士團。”雲婓道。
“這麼做太冒險。”安德不太讚同。
雲婓身體前傾,指尖擦過圖上的線條,點了點位於中心的建築,道:“被動挨打是沒有辦法。如今情況不同,我有能力改變局麵,出其不意是最好的選擇。”
在被係統控製的歲月中,他淪為一部複仇機器,經曆過陰謀詭計,也曾經上過戰場。條件再險惡,一樣能逆風翻盤。
見雲婓主意已定,安德四人不再勸說。轉而提到領地內現有的領民,建議雲婓將他們遷入古堡,等到戰爭結束再回去。
“戰場情況瞬息萬變,誰也無法預料下一刻會發生什麼。這些領民對您忠心耿耿,是領地今後發展不可缺少的力量。”安德道。
“我會交給盧克去辦。”雲婓采納樹人的建議,決定儘快遷移領民。
“主人,您可以詢問露西婭夫人,是否願意給王城寫信,公布刺槐領主的惡行。依照王國法典,如果露西婭夫人點頭,您可以幫她正義複仇。”伯瓦提議道。
“正義複仇?”雲婓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彙。
“法典上有明確記載,露西婭夫人的情況完全符合。這樣一來,您出兵將不隻為了自己,更是維護貴族尊嚴。王室和大貴族無法指責您,哪怕您將刺槐領徹底從地圖上抹去。”伯瓦邊說邊走向書架,在架上翻找相關資料。由於動作太急,在抽取一部法典時,不小心碰落兩本硬殼書。
雲婓跟在他身後,見狀彎腰拾起。
一本是巫師書,書脊和封麵寫滿花體字。這種字是巫師專用,筆畫繁多,像是細長的毛線糾纏在一起,讀起來十分困難。
第二本十分熟悉,翻過封麵,赫然是樹人之前取過的創世書。
雲婓觸碰書脊的刹那,感覺到一股奇怪的能量波動。緊接著,創世書從內部發光,封麵自行打開,書頁無風翻動,嘩啦啦作響。
“主人,快合上那本書!”四個樹人一起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