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樓來尋香膏。左脖子一抹,右脖子一抹,頓時滿屋子都是茉莉味。
阿福突然問她:“去哪裡?”
“去吉裡街啊,今天吉裡影院放映wild life,早場比平時便宜一分錢。”
羅文慢悠悠地說,“回來時去日本町買兩塊豆腐,一袋米。”
阿福突然地看了羅文一眼。
雲霞有些心虛,聲音也小了幾分:“李記商鋪和鴻祥雜貨都不打算賣豆腐和大米了嗎,乾什麼非得去日本町買。日本店裡豆腐鹵的沒有鴻祥好,米又不知貴多少……”
羅文兀自喝著牛奶,“那早川生鮮鋪老板家的大兒子,是叫早川井羽吧。那不是你同學嗎?”
“……”
“你不是還和他一齊看過電影?”
“就是、就是普通同學而已!”
“普通同學?見普通同學,用得著大清早起來洗頭?”
雲霞有些語塞,立在原地,動了動腳,臉漲的通紅。
羅文對女兒微弱的抗議置若罔聞:“你也大了,不抓著機會,後年就得送你回國相親。”
“爸爸——你看看媽!”
雲霞說罷,一溜下樓,套上外套,摔門而去。
淮真往樓下一瞅,瞅見古舊的石板路上,一堆呢大衣女孩中間走進來一個短呢大衣。短呢大衣臉色仍紅的跟西紅柿一樣,但並不妨礙她很快便愁雲散儘,和幾個女孩搭著肩膀笑著走出都板街。
阿福恨的吭哧一聲,“那種東瀛寇,即便家裡乾內閣,姓裕仁,也配不上咱女兒。”
羅文瞪他一眼:“你懂什麼?”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們女人,這輩子嫁人,不過圖個一簞食,一壺漿。彆的還圖什麼?”
“那你讓她嫁給那成日討口要飯,混吃等死的癩疥王八怎麼樣?”
“閨女要喜歡跟王八,那王八有一口飯吃,也肯先給咱閨女一口,那不好?跟東瀛人,跟白鬼,那都不把咱當人看,當阿貓阿狗,那可嫁不得。”
“是幾十年的說法了。我跟你這麼多年,也不圖彆的什麼。但咱閨女,絕不能在這唐人街裡窩窩囊囊的過,得出人頭地的走出去。”羅文道,“那等咱們搬出唐人街,搬到傑克遜廣場的電梯公寓裡頭,街坊領居都是白人,和他們又什麼不一樣?”
眼看夫婦兩為女兒婚事吵得快瞪鼻子上臉,淮真放下手裡頭正吃著的第三個餑餑,小聲而乖巧地問了句,“季姨,搬去新公寓,你們還差多少錢?”
羅文道:“你管這做什麼?”
淮真喝了口溫熱鮮甜的牛奶,緩緩眨眨眼,“沒什麼事,就問一問嘛。”
頓了頓,她又從搪瓷碗裡抬起頭來,說,“季姨,要不,您將我買回來吧?”
季羅文一口熱牛奶險些噴出來。
阿福使勁擦拭著桌子,一直盯著自己太太看,好似數月未見,變得有些不認識她。起初他隻心底揣測過,妻子這兩月興許並不隻是去探親了。但沒想著,她竟被對門鐵公雞帶的出洋去乾這種作奸犯科的混賬事。
淮真趁熱打鐵:“我會念書,以後上大學,出來工作,不比白人掙得少。將來我將今日所有錢都還您,您若願意,我還能供您養老……”
季羅文一把扯過阿福手裡的抹布,“彆擦了,你又不是乾木匠的,木頭屑子都讓你擦掉一層。”
她想了想,盯著淮真又笑了,說,“你念書?美國大學學費那麼貴,雲霞還上不起,成日在我跟前鬨呢。”
得到這種回答也不奇怪。
淮真也不急,拾起那餑餑接著慢悠悠地吃起來。
羅文歎口氣,又往她碗裡斟了點牛奶:“你賣身契也不在薑素手頭,原本就在洪爺手裡頭。我們能安安生生在這街上住著不被白鬼欺負,全仰仗洪爺。買你事小,開罪洪爺事大。一會兒吃完,先跟我去見一見薑素,看看她怎麼說——老頭子,你也彆盯著我,回頭,我好好跟你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