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仆婦推開身後那道門,緩緩道:“姑娘,押貨人來叻,該起身走了。”
淮真緩緩站起身,突然意識到什麼。
洪爺若還是個能說話算話的主,但這洪涼生,興許壓根就不是。
——買這女人,連帶你這條狗命!
他連帶他的仆從都不見了,不是來找她,就是去找西澤了。
她提起裙擺,撒腿就往外跑!
去往三樓的路並不難找。
戲院裡一應木頭搭的樓與圍欄,糊了紙的回廊,廊裡搖曳著鎢絲燈光,將那提溜裙擺一氣狂奔的影子,皮影戲般遞送給下頭看客。
“你跑慢點!”
“哎喲喂,從沒見過這麼心急火燎要去陪客的女仔……”
那名押貨人與仆婦在後頭正看得目瞪口呆,追著那女仔步伐轉入一個三折回廊,迎麵卻走來四五黑壓壓男人。
大家都認得那是慣常跟著六少的會館打手。
那對人馬本是要去先挾了那小娘子,再去取三樓狗命。兩路人一照麵,立刻心知肚明,調轉人馬,直奔三樓去。
……
淮真推開三層包間虛掩的門時,薑素正將一張紙頁揣進衣服中,緩緩說道:“先生。我們這裡還提供房間,決不會令人,尤其是外頭白人發現。房間很乾淨,裡頭,什麼都有……”
她背過身,猛地將門抵住,以英文口型對西澤說:“跑!”
身後房門劇烈動了起來。
“開門!我數五個數——”
薑素辨認出這再熟悉沒有的聲音,嚇得不輕:“六少,我這女仔年紀小,伺候不了兩名客人。既然今遭讓這位爺重金買了去,六少,您也得服氣……”
“嘭,嘭嘭——”
淮真背抵木門,連帶幾下,淮真身子都不由顫動。倏地聽見“哢噠”一聲,西澤手頭拎著一隻銅水龍,一手繞到她腰側,躬身將門插銷撥開。
門開那一瞬間,那一九零六年地震後,為每一戶唐人街磚房新設的那種銅水龍“滋——”地噴射出去,迎臉噴了門外幾人一個猝不及防。
她猛地一個地轉天旋,被人倒拎著抗在肩頭,狂奔起來——
顛倒的世界裡,她隻看到濕霧彌漫裡奔來五個持棍的黑影,頭一個說:“女的搶過來!男的,照死裡打!”
負重之下腳力遠不及一身輕鬆的打手。
眼見將被人追上,三叉回廊裡西澤將淮真扔到地上,回身踹飛那頭頂重重襲來的木棍。
恍然間,有人仰頭看清了西澤麵孔。
洪涼生“喲”了一聲,“我就說,原還是個白鬼。”
有人戰戰兢兢道:“六爺,這這這白鬼怎麼辦?白鬼可不敢打死啊!”
洪涼生道,“那就卸他兩條胳膊作餡兒,賣給白鬼,不坐牢!”
淮真從地上爬起來往前跑了幾米,恍然聽的後頭有人挨了幾下,吃痛悶哼。
她立刻調轉回頭,將兜裡一應瓜皮果屑、大多部分鋼鏰紙幣儘數掏出,往那廝打場所上頭發力一拋。
漫天飛花裡,淮真大叫:“四千美金,拿去給自己挑一口合身棺材——”
話音一落,那群打手仰頭劈啪挨了一通瓜子殼與美分的暴雨梨花針;倒真有人手頭動作一頓,躬身去撿錢。
一片混亂裡,西澤捂著肩膀站起來。
淮真衝上去,拉起他就是一通發足狂奔。
剛出雜貨鋪,大概是覺得她步伐太拖後腿,托著她的腰將她單手抱起來。
一輛報社轎車停在路邊。因此,薩克拉門托並不開闊的街道,撇去夜間攤販與行路人,霎時容不下太多橫衝直撞的行人。
那被臨時請來的小報記者端著萊卡相機一路衝了出來,隻拍攝到戲院門外那氣急敗壞的唐人街二世祖。
那懷抱中國小新娘的白人青年早已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