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笑了, “可是為什麼?”
因為回去客棧的路上淮真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
假如西澤的仇華情緒是一種偏見,洪涼生也許是另一種。
她想起他上次說過, “要是再見到那白鬼, 一定給他點苦頭”,沒想到他竟真記住了西澤。
她倒不覺得那稟性頑劣不堪,與自己僅有一兩麵之緣的小六爺真像他說的那樣對自己有興趣。搞不好他可能對一萬個姑娘說過“你可比她有意思多了”這類話。
她不知道那眼神意味著什麼, 但不太會是友善的。西澤大概不大記得背上挨的幾棍子是出自誰之手, 現在一點警惕都沒有, 她不知該怎麼提醒他。
晚餐按照淮真推薦的廣式餐點菜單準備。幾人都邀請她共進晚餐,但是淮真以相同理由拒絕了。黛西與凱瑟琳在香港,以及聖瑪麗遊輪上對中餐都有過一些了解, 一開始隻是間或詢問她幾句, 直到晚餐正式開始,又不時有人前來同身為華埠小姐大賽評委之一的安德烈交談,淮真則適當退開一些,與這群親密友人保持一定距離。
領班偶爾叫她幫忙替彆的侍應向客人解釋一下並不見諸於英文報紙上的菜式,一兩次經過時, 她都聽見凱瑟琳在低聲同黛西談論自己:“其實你得承認, 那女孩看上去很有涵養, 不是嗎?你不該保有偏見。”
她聽見黛西說:“那又如何,我們和她又不會很熟。她永遠不會和我們很熟。我們誰能像安德烈一樣, 自然的在朋友們異樣的眼神裡, 介紹一個‘有涵養的’‘體麵的’亞裔女孩子?學校老師都說,她們再優秀也不會進入我們的生活圈, 連司機也不。”
安德烈在凱瑟琳身側,總不時有人前來打斷他用餐。他也不氣惱,彬彬有禮的一一回應;西澤則離女孩子們更遠些,壓根不知道也不關心她們究竟在聊什麼。
西澤與黛西顯然不太喜歡這個場合,晚餐結束,那墨西哥石油商人來邀請安德烈明晚去大中華戲院觀看《思凡》,而邀請是由作為石油商人女伴、今夜除華埠小姐外最亮眼的麗人葉垂虹親自提出來的——以演出主角身份,以一口流利牛津腔。
葉垂虹與安德烈交流的全過程,淮真推著餐車經過時也遠遠瞥見一點。看得出,安德烈很欣賞她,各個方麵都是,牛津腔僅僅是很小一部分。淮真不太喜歡中國女孩將自己打扮的像個白人小妞,然後用尖尖的嗓音模仿她們講英文時的口氣。很多人都不喜歡。但是趨近一個文化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從模仿開始的。葉垂虹卻不會。她全身上下都透露著地道的東方女郎氣,講起英文時,卻又不會讓你有疏離感,這才是淮真最佩服她的地方。
但佩服的也絕不會隻有淮真一個。到後來,淮真明顯感覺到凱瑟琳有些不開心——也許是氣惱自己沒有牛津腔,也許隻是吃醋。
到後來,淮真又忙起來,沒有機會去注意西澤與他的朋友們都在做什麼。
因為陳貝蒂又不見了,那對商人夫婦找領班抱怨了數次,領班氣急敗壞,隻好找淮真與另一個女孩代替她的工作。
手忙腳亂了一陣,直至淮真獨自將臟盤撤到空蕩蕩的後廚,終於發現陳貝蒂消失去了哪裡。
她在忙著調情。
準確來說,這已經是一個比調情還要更進一步的階段。
陳貝蒂穿著那身綠色旗袍背身立在水池台前,一個穿著黑色襯衫,卷曲棕色頭發的男人從後麵緊緊摟著她,手不安分的隔著衣料揉搓,一邊難耐的低聲咒罵,“FUCK,寶貝,你的胸好軟……”
陳貝蒂嗔怪道,“John,該死的,你先告訴我,Hueng和我更喜歡誰……”
淮真立在貨架後頭震驚了。
兩秒後,她將餐盤輕輕擱在桌上,從貨架後頭沉默的退了出長廊,大著步子離開。
劇團來了,外頭音樂聲也已經響起。離後廚遠一些,淮真仍覺得有點犯惡心。
直到背後口哨聲響起,長廊那頭一個男聲輕笑,然後問,“看到什麼不該看的了?”
淮真放慢腳步,回過頭。
她看到洪涼生人模狗樣一身灰色西裝,握著一個著露背禮服、身材姣好的黑發拉丁姑娘的腰,漸漸走到亮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