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宋巷4(1 / 2)

金山蝴蝶 唯刀百辟 6005 字 9個月前

對於這一點, 淮真並不想辯解。三小時前是沒有力氣,三小時後, 她想明白了一點事情。

西澤那番話後確實使她安心不少。

她有稍稍思考過洪涼生出於哪一些目的, 出於某種喜好,又到底會做一些什麼。但是過了一會兒,她發現她其實並不在乎這件事情。他會給受害的白人, 給他自己, 或是唐人街招致多大災難, 突然都變得不那麼重要。

西澤很快帶上房門離開。

房間乾淨整潔,帶著一股淡淡檀香味。安靜下來後,這一切仿佛都有點催眠作用。

最重要的是, 淮真此刻心裡奇異的安寧, 幾分鐘後便從鬆懈狀態進入了睡眠。

睡眠很淺,在那段時間裡她做了無數個夢,夢裡有微博鍵盤俠像昨天那兩名留美青年一樣,衛道士暴跳如雷指著她的鼻子大罵:你應該回國去。你是個有誌之士,你應該想辦法為國做貢獻。你這樣碌碌無為, 胸無大誌, 是不對的, 是應該嚴正批評的。

在夢裡她像個日本人一樣不停鞠躬道歉,說, 對不起, 我不是個實業家,不是個醫學生, 更不是個有思想有作為的外交官。我的數學與物理從小就不及格,英文也講不太利索。我可以現在去學,不過好像也來不及了。

夢並沒有持續很久。直到她聽見西澤在門外用英文同人交談了幾句,爾後推開門走進來。

她在那時就醒了過來。精神異常亢奮,身體卻仍舊十分疲憊,並沒有在第一時間睜眼來。

她腦海裡仍在想著:為什麼恰好是降生在一百年前,讓她這天生的消極主義者有得選,又好像沒得選,無半點驚喜可言。如果可以,她希望是冰河時代,可以窺見曆史書本所歎惋的無數美麗而滅絕的物種,她願意做一隻猛獁象,每一次遷徙跋涉都帶著魔幻色彩;是盛唐,她可以坐在長安西市胡同,穿著露了半隻胸脯的長裙,踩著胡人背脊上馬,無需做夢便有萬邦來朝盛會可見一二。或者在蒙古,在拜占庭,親曆黑死病,看中歐吸血鬼溯源地……好像都好過這裡。

他動作很輕,像怕打擾她一樣,慢慢地靠近。

早晨陽光很亮,從白紗簾透進來,實在有些太亮了,所以她拿枕頭遮住額頭與眼睛,抵擋住些許光線。

突然被擾了睡眠,她仍有點小小不開心,以為倚靠假寐可以蒙混過關,賴在這裡多睡上兩小時。

就在那一刻,腳步停了下來。

在距離床邊,她耳畔最近的地方,停了下來。

她從枕頭下麵微微垂下眼簾,從縫隙窺見他早晨出門時穿的法蘭絨的長褲。伴隨一點細碎鏈條墜動的聲音,懸掛在他脖子上的鷹牌滑了出來,在快要碰到她鼻尖時,被他伸手,接在手中。

修長手指在眼前一晃,不動聲響將鏈條塞進襯衫。

然後陰影落下來,將她下麵一些視線也遮擋。

就在那一瞬間,淮真無比慶幸自己提早拿了一隻枕頭遮蓋了眼部,否則此刻,他看見她不住嗡動的睫毛,一定會立刻嗤笑著拆穿她裝睡的事實。

他沒有彆的動靜。沒有叫醒她說你睡了太久,或者說,嗨,我回來了,那唐人街小少爺拿刀砍了半條街的白人,僅此而已,真令人慶幸。

這可真詭異。

更詭異的是,如果是彆的什麼人,淮真一定不會這麼鎮定自若的躺在這裡裝睡。她會跳起來給來人一巴掌,給他肚子或者關鍵部位一腳。

可這是西澤。

有他在,潛意識裡,她竟然覺得格外安全。

即使她不知道他停在這裡,低頭看她做什麼,下一個動作又會是要做什麼。

但她覺得自己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她聞到他身上早晨沐浴過的氣味。那是一塊她從客棧雜貨櫃深處尋到的檀香皂,替換掉他房間裡普通的Gamophen。它聞起來像暴雨過後的林中寺廟,非常東方的味道。還摻雜著一點苦橙花與龍涎香氣息,上次她在他公寓時就有聞到過,也許是他常用的香水。兩相混合在一起,雖說不算難聞,但總有點不倫不類。但也還好,除非有人特意貼近他的肌膚,故意去嗅他身上攜帶的氣息。

太近了。淮真終於意識到。

那一刻她本能的想到的事情竟然是:該死,昨天在後廚以及準許客人們吸煙的舞池裡呆了一整天,而昨夜既沒有洗澡也沒有洗頭的自己,此刻聞起來可能像一塊臭豆腐。

爾後,她陡然想起,自己上一次為忘記洗頭這種事情懊悔,是在十六歲時。

她又想起,西澤也不過才二十一。從心理上來說,僅僅大她兩歲而已。

淮真臉頰有些發燙。心想,你究竟還要看多久?是在下定決心凶殺我以前對遺體進行最後哀悼嗎?

話還沒出口,她感覺光線又亮了起來。

他直起身子,與她保持了一點距離。

淮真鬆了口氣。否則不用他殺,她都會在他的氣味與枕頭之間溺亡。

淮真翻了個身背對他,終於呼吸到新鮮空氣。

西澤用英文輕聲試探:“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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