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老爺子最近在老年舞會結識一名菲律賓女朋友,大概正在熱戀狀態,紅光滿麵。恰好仍在年節裡,與女友約定七點去輪渡大廈約會,便於六點鐘提早下班,委以淮真看守診所的重任。
新年開張第一天,並沒有什麼病人上門來。淮真閒來無事,便自告奮勇,替惠老爺子編寫“生精露”的中文以及英文廣告語。
差不多惠老爺子剛離開,便有一名自稱為《金山時報》撰稿,名叫波利的白人女孩上門來,希望能采訪惠醫生。
得知惠醫生不在以後,波利問淮真:“我能否四處看看?”
淮真說當然可以。
波利打量起高高摞起的草藥櫃,淮真站在她身後,視線無處可放,忍不住打量起她來:身材健康勻稱,皮膚光滑緊繃,所以才能將黑絲絨露背無袖衫穿的這樣服帖;記錄藥櫃上的英文字時的側影完美精致的無可挑剔。
白人女孩真好看啊,淮真不禁感慨。她想起典型金發美國妞凱瑟琳,與略微娃娃臉,精靈一樣的黛西,樣貌都不比這女孩遜色,氣質品味甚至更勝好幾籌。
但她很少意識到她們非常漂亮。除開第一次在船上見到凱瑟琳,往後每一次出現時,都有西澤與安德烈陪伴著,幾個人在相貌上搭調得沒有半分違和感,讓她一直覺得他們本來就該是這樣。
人種優勢,有時不得不服氣。
見她一直不講話,淮真便問她,“你不是舊金山人,對嗎?”因為舊金山人常年隻穿長褲,而她穿了黑色波點的白短裙。
她說我父母都在密歇根。
淮真又說,“我看過《金山時報》。他們幾次控告銷售中藥是欺詐行為。”
波利回過頭來,“我看過許多書以及發表論文,都說中醫沒有理論依據。”
淮真說,“你也說了,書上隻說沒有理論依據,但沒有證據證明它是fake,不是嗎?”
“這關係病人的性命,沒有證明正確性之前,不應該草率使用。”
淮真當然不篤信中醫,她覺得必然有其糟粕,但不失為西醫無法提供解決方案的另一種選擇。
淮真說:“書隻提供觀點,不提供真相;醫生提供解決方案,而不是解決辦法。盲目批判或是追捧,是不是都不太恰當?”
波利問,“能否讓我詢問你幾個問題?”
淮真說,“抱歉,我沒法替代惠醫生回答你任何問題。”
波利斥了一美金購買唐人街觀光票券進來,結果空手而返,顯然有些沮喪。
淮真勸她:“無論如何,下次寫新聞稿時,希望你能手下留情。”
送客離開後,淮真決定好好將惠大夫的診療記錄整理整理,裝訂成冊,說不定哪天真的用得著。
早些年的診療記錄都用小楷寫在宣紙上,在藥櫃最角落束之高閣。淮真抬了一隻小腳凳,艱難夠到那三米高屋頂上巴掌大的小抽屜,一個轉身,便看見問診椅上坐著個人,正優哉遊哉觀賞她表演踩高蹺。
淮真嚇了一跳,抱著抽屜,險些一腳踩空。
她尤未忘記上周末留下的風流債,戰戰兢兢:“你……什麼時候來的?”
“五分鐘前我在你家門外詢問你是否在家,但你父親拒絕讓我進去。並通知我:二十一歲以前拒絕你帶戀人回家。”
“二十……”淮真被二十一這數字震住了。仔細想了想,發現自己抓錯了重點。從凳上下來,又有點不敢過去,隔了老遠,小心翼翼問道,“有什麼事嗎?”
他支著腦袋,指頭動了動,微笑,“Yeah……”
淮真被他這聲yeah,搞得有些瘮得慌。
阿福這道門禁橫空隔出一片安全區域來。她覺得她應該立刻跑,百米衝刺,從診所跑回家將門反鎖起來,即便市警察來了,也沒權利擅闖民宅,將守法公民的大門撬開。
但是她觀察了一下逃跑路線,發現逃跑這件事似乎根本不能實現:因為西澤就坐在門口。
此刻她腦海裡兩個小小人在狂跳。一個在理直氣壯的說,列昂尼德和埃裡希都能代表東德和蘇聯在柏林牆世紀之吻了,我代表唐人街華人同胞對美國聯邦致以問候,親一口以示友好,有問題嗎?又沒有親嘴!我這麼點個子,為了乾這件事,就差沒跳起來了,多不容易!難不成你要算我襲警嗎?
另一個小小人卻在說,你看看彆人,深色上衣,白色及膝短褲,下頭長長一截小腿,多清爽!再看看你,季淮真,你他媽怎麼又沒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