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印第安人岩壁時,淮真看見山上洞穴旁密布的槍眼,想起惠當有提過鐵路修築到這裡時驚擾了印第安人居住的岩窟,因此和白人之間有過一場惡戰。也許隻是貪婪的人前往挖掘銀礦而留下的礦洞,但具體是什麼已經不可考。
汽車離開十英裡峽穀,也幾乎走到沙漠與戈壁邊緣,洪堡河仍在延伸,但氣溫仍居高不下。日頭已經過了中午,兩人都有點饑腸轆轆。淮真想去拿後座的便當盒,被西澤製止。他說等洪堡河跟高速公路交接時,距離最近的鎮子也不遠了,到那裡,高速路兩旁會有非常多小餐館,可以過去再吃。
淮真看了他一會兒,覺得很好玩。因為唐人街流傳著一個故事,說一個美國快餐店老板和華人快餐店老板談美食,美國人兜頭就報了五十種漢堡的搭配方法,還為此洋洋得意,說你們Chop suey一定沒有這麼多做法吧。華人老板就笑了,心想,是的,因為Chop suey是民以食為天的國家專誠給對食物沒有要求的美國人準備。
淮真相信西澤對美食也沒什麼要求,中午吃漢堡還是吃三明治對他來說沒有區彆。但這時候還能想到得去找一家餐館照顧一下腸胃,實在有點為難他。
她當然打從心裡認同他的提議,將自己背包裡兩盒已經捂得溫熱的酸奶掏出來,一勺一勺喂給他吃。西澤沒有拒絕她的投喂,身體力行的證明了他確實很餓。
淮真盤腿坐在副駕駛室,將草稿本擱在大腿上,左手伸手喂他吃東西,順帶也在本子上記幾個鐵軌穿行大峽穀的見聞,用以佐證惠當幾十年前的行醫記錄。一盒酸奶喝完,汽車一個顛簸,從十字路駛上平坦的高速路。路上車輛非常多,一定會有淘金者在這裡開設餐館,搭救饑腸轆轆的公路旅客。
汽車穩穩開了幾分鐘,遙遙望見路邊修築的獨棟小房子,周圍空地停靠著七七八八的車輛,許多行路人都在這裡停靠就餐。淮真本以為會在這裡停下,轉頭仔細觀看路邊餐廳掛在窗戶上菜單,想先一探先機。尚未看清楚,西澤猛地將車開過了餐館。
淮真愣了一下,一時沒回過神來。
西澤笑了一下,說,後麵還有很多。
正如他所說,汽車以不及六十碼駕駛的十分鐘裡,道路兩旁出現了起碼三家餐廳。十分鐘後,又一家餐廳在一棵巨大的橡樹下出現了。門口掛著一隻大大的鹿頭,大樹下停了非常多的車。
西澤駛下公路,將車停在樹下最外圍的陰涼處。
淮真跟他一起下車來,使勁看了這棵樹好多眼,因為它長得非常標致,曾無數次出現在自己電腦首頁的自選屏保係列裡,但周圍下車的旅客卻好像對它的美貌視而不見。
她聽見西澤在身旁解釋說,“這種參天大樹在美國非常常見。”
淮真沒有轉頭看他,但能感覺他一定在笑自己。有點慚愧的心想,好吧,我實在孤陋寡聞,來這裡整整一年都沒有離開過舊金山,當然不會知道這個。
走近餐館,淮真瞥了眼門口那隻鹿頭,看見了它眼角內側的淚溝痕跡。後來她才聽西澤說,這種小店大概是美國公路邊最常見最平價的“小吃店”,但無論如何,會比彆的廉價餐廳放心得多。
走進店裡陰涼處,一陣涼風襲來,吹得淮真哆嗦。兩人在離門不遠的小餐桌相對坐下來,淮真看見他有幾簇碎發黏在了額角,更顯得皮膚蒼白過分了些;淮真自己也沒有多舒服,長頭發使她遭了秧,無袖白色亞麻襯衫濕漉漉的黏在背後。她兩手攏攏頭發,動作嫻熟的飛快將頭發在腦後挽了個髻。
上了點年紀的老boy將菜單遞上來時,淮真立刻翻到了冰鎮飲料那一頁。除了冰鎮檸檬水外,她還點了兩隻聖代。西澤將點單的任務全權交給她,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其實吃的食物也很簡單,無非熏牛肉,鹹牛肉,黑麥麵包和麥卡裡斯特,都是非常結實扛餓的蛋白質,畢竟下一餐還不知在哪裡。
兩人餓極了,加上她知道西澤一定有點疲倦,所以決定和他一起發一會兒呆,不打算乾包括說話在內的任何消耗能量的事。雖然不知道昨晚他究竟乾了什麼將自己困成這個樣子,不過淮真決定等晚些時候想起來了再問。她想提議下午由她來開車,這樣他也可以休息一下,所以仔細琢磨著到底該如何解釋自己會開車這件事。
這時叮咚作響的門鈴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轉頭看向門口那一麵牆,那裡嵌著一隻置物架,上麵夾著客人的點單、賬單,以及一些花花綠綠的時尚雜誌和人物幽默明信片。
淮真走過去拿了一本時尚雜誌,想看看這年頭到底應該怎麼時尚法。哪知花花綠綠的封麵畫著的一個中年男人——據說是嚴厲的時尚界大亨——用加粗的英文大字告訴所有看過這本雜誌的年輕女士:“出門前,請務必檢查清楚你的襯衫下擺,有沒有從牛仔褲腰裡拽出來!”
淮真立刻就懵了。她甚至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將雜誌和旁邊的搞笑明信片一起弄錯了。但事實證明這確實是一本上月紐約新出爐的時尚月刊。於是她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果然看見了自己那種將襯衫下擺紮進咖啡色卡其褲腰並且露出腰帶的穿法。
她抬起頭,呆呆的看了西澤一眼。
這時候他好像又從夢裡醒了過來,而且是醒得非常有精神那一種——手支著腦袋,幾乎將小半張臉壓住,不過這並不妨礙他看起來很帥。他定定的看著她,沒有擋住那半張臉上嘴唇彎了彎,露出一種天然的笑的弧度。
果然。淮真心想。這個人在任何時候都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打趣她。
緊接著他安慰她說,“Never mind. I don’t care.”
(沒事,我不在乎。)
淮真也不甘休,學著他的口吻說,“Who cares, I don’t even give a fu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