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玄機子微微蹙眉、語氣嚴厲的指正和訓/誡下, 亓官凜低著頭乖乖聽訓,沒有反駁也沒有不耐,他眼眸微斂、神情沉靜, 似乎一如當年在太玄道派時那般,安靜而認真的聆聽著師兄的教誨。
玄機子一連訓/誡了亓官凜好一會兒, 把他這錯漏百出、生疏至極的劍法批得一文不值, 堪稱纖悉無遺的將他使劍每一個錯漏之處全都挑了出來,簡直不能更仔細。
等到玄機子終於把劍法中所有的錯漏全都挑了出來, 他才神情嚴正肅然的蹙眉道:“往日裡學的東西, 怕是都叫你給忘得一乾二淨。這些時日,你也太過輕縱疏狂。”
亓官凜一直垂著頭安靜的聽訓,直到此時才微微抿唇,聲音很輕、語氣若飄散在風中的雪絮一般縹緲無形的說道:“很久了,我已經很久沒有再練劍了。從我離開太玄道派, 就再也沒練過這套劍法。”
他的嗓音極是平靜,並沒有帶著太多感情,那是一種已經經曆過了苦痛、抑鬱和沉悶後,重新變得平淡下來的淡漠和冷然。已經早已經痛苦過,所以此時再說起時, 已經不帶當初的那些痛楚了,過儘千帆後, 對於當年的痛楚已能坦然言說。
玄機子沉默了下來,自二人在真正意義上的闊彆七年再重逢後,這一句話已經道儘了這七年中所有的彆離, 即使乍看上去還如七年前一般無二,但誰都知道,不一樣了,早就不一樣了。
“為什麼不練?”玄機子微蹙的眉間悄然散開,在微不可查的輕歎一口氣後,他的神情微微柔和起來,終於是開口問道,語氣輕和得像是在歎息一般。
對於玄機子的問題,亓官凜清雋昳麗的麵容上染上幾分陰鬱,上挑的鳳眸中沉澱著些許極是複雜的情緒,似譏諷,似冷笑,又似釋然和歎息,這些情緒終是由濃轉淡,變得清淡如風起來,最後縹緲散去了。
“沒有時間去練劍。”他最終這麼回答道,鳳眸中已經斂去了一切複雜難言的情緒,微抿著唇,亓官凜聲音極輕,語氣也是平淡的,“這些年太忙了,有太多事情要去做,劍法丟下了,道經也許久不曾再翻開……”
亓官凜垂著眼眸,他靜靜站在那裡輕聲敘說的時候,竟是帶著些微的委屈,就像是離家多年,在險惡寒涼的世界中跋涉了許久,吃過很多苦、受過很多傷的孩子,終於在找到了可以安心依靠的存在,能放心的袒露自己的委屈和難過。
“感覺這些年裡,有好多、好多事情,都快要被我遺忘了。不是我不想去記住,實在是……沒有時間去銘記,也沒有時間去回憶,我隻能不停的往前走,但走到哪裡才能停下,我也不知道。”
七年前,亓官凜突逢大變,一夜之間外租家滿門被滅,接著他又被告知了父親的身份,但他還來不及去想一想父親是怎樣的人,還沒有去見一見他,下一刻便聽聞了父親的死訊。
在當年的那個夜露深寒的野外,亓官凜在太玄道派那座奇險俊偉的山峰之巔靜坐了一日,伴隨著夜晚微帶涼意的長風和夜露,他想了很多,也思考了很多。
當第二日清晨,太陽初升時,他絕對離開太玄道派下山去。人活在世,總有一些責任是無法逃避,總有一些事情是明知艱難依舊要拚儘全力去做,這是宿命,也是他心的選擇。
下山時,亓官凜還隻是一個單純懵懂的少年,從小在道觀中長大,性情如白紙、如清透的溪水一般清澈乾淨的亓官凜被命運推著進入了另一個地方,而那個地方留不下單純。
在玄冥教,他要吃多少苦頭,跌幾個跟頭,狠下多少心,才能從道觀上那個太過單純的少年成長為心機深沉、心思詭譎難測,讓人不敢直視不敢侵犯的玄冥教教主?
這一路走來,為了達成所願,為了當初下山時所下的決定,亓官凜要改變的太多,要學習的也很多,時間正如攥在手心裡的沙,在不經意間便已經逝去了太多太多。
而當他回首時,才終於發現,在跨越了經年歲月後,他終於達成了所願和期望,報了仇,也坐上了高位,看似心願儘街達成,其實有那麼多東西被他遺漏在歲月裡,被他弄丟了,再也找不回來。
看著低著頭斂著眼眸的亓官凜語氣清淡的將這些話敘說出來,玄機子心頭不由湧起一種莫名的情緒,似是酸澀,又似是欣慰,眼中極為複雜的神色斂去,他輕輕歎息一聲。
清正雅致的臉上神情柔和,玄機子眸光微暗,沉澱著柔和,骨節分明的手探出,最後落在了亓官凜頭上,如同小時候那般,玄機子輕輕摸了摸他的頭,帶著安撫和溫柔的意味。
“現在撿起來也不晚。”玄機子這般說道,嗓音低沉,似春日乍暖還寒十分剛剛冰雪初融的溪水,帶著些許清寒,卻又浸滿了陽光的溫暖,“日後還有很長的時間,足夠把這些再學會。”
亓官凜沉默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看向玄機子,這一刻,他的眼神竟是帶著一分小心翼翼的,上挑的鳳眸中有著期待,卻又同樣有著害怕被拒絕的忐忑:“……可是我現在變得很壞,師兄還願意教我嗎?”
這卻是兩人真正重逢後,亓官凜第一次抬眸看向玄機子了,大抵是太過緊張,此時他是麵無表情的,但在那雙天生微微上挑,顯得極是清冷的眸子中,卻有忐忑的情緒在流淌著,帶著些許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