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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弘治三年,北直隸一處官宦人家府邸內,一名少女睜開了眼睛。
既醉對自己的人身還不怎麼熟悉,她用得最習慣的是狐狸原形,除此之外就是秦香蓮那具用了八十年的肉身,忽然從神魂狀態下融進人身,渾身上下都不太舒服,而且熟悉的妖力全部消失,隻有一種奇異的熱意溫養自身。
這熱意便是由紫微星君的紫金龍氣而化,可庇佑她逢凶化吉,遇難成祥,與奪舍秦香蓮不同,既醉感到難受是因為這少女本身病入膏肓,在紫金氣不斷為她恢複之下也漸漸好轉,除此之外,一絲一毫的凝滯都沒有。
這少女本身就是個空殼子,不是曾有神魂寄宿又離體,而是天生少了神魂,隻有身體本能要吃要喝要拉撒。
既醉本身是個小族群的野狐狸,自然不知道這種癡傻軀殼屬於陰曹地府的後門,一旦上界有神仙曆凡,來不及入胎養身,即刻就要成事,便會由判官挑選合適軀殼,降神而成人。
除此之外,地府官員有時候程序出錯,誤勾了有來曆的魂魄,也會把人塞進空殼軀殼裡讓人去享餘壽,而這些空殼軀殼在用不上的時候,不過落在人世,吃吃喝喝,閒置而已。
人軀由泥化,美醜各不同,每隔幾百年,陰曹官員又會投放同一批模樣的軀殼下凡,其中有一具便是被四位仙子先後用過的絕色美人身。
弱水女神化褒姒,荷花仙子化西施,洛神下凡化甄妃,牡丹仙子二臨人間,先為合德,後化玉環,用的都是這具軀殼。
自唐朝以後,這具美人軀殼死死活活又在人世沉浮了幾百年,有時候生下來就被溺死,有時候一生在村子裡生兒育女,大多時候落入風塵,又被貴人私藏,這一世過得還算不錯,雖然母親早逝,父親續娶一妻,在府裡過得不怎麼樣,但因為天生麗質,父親有意用她來安穩仕途,正是待價而沽的時候。
少女今年剛滿十五,沒有名字,家裡一貫稱她二姐兒,有時候也叫傻二姐兒,上頭有一個同母的姐姐早已嫁人了,因為母親生二姐兒時難產,這個姐姐一貫也不管她。
北直隸的官員大多前程都不錯,二姐兒的父親周遠成是個同進士,但因為是北直隸人,家裡又有幾位故交在朝中說得上話,現在是做著京官的。
京官難升,周遠成如今是不惑之年,剛剛五品,家裡續娶的夫人是首輔夫人娘家的族親小姐。雖然關係較遠,但這位高夫人在家裡的地位極高,除了原配所生的兩個女兒之外,繼夫人生了一女兩男,其餘的那些庶出子女日子比二姐兒也好過不到哪裡去。
既醉從床上坐起來,屋裡沒有鏡子,她自己摸了一下,少女的肌膚光滑細膩,雖然有些偏瘦,但膚色白皙近玉,有些像她的人身,床下沒有鞋子,她光著腳走到屋外的院子裡,對著院子裡的大水缸照了照模樣。
水麵平靜,照出一張略帶幾分好奇狐態的美人麵,這張臉上曾有褒姒一笑,曾為西施傾國,甄妃絕色,合德百媚,玉環盛寵,都寫在這裡。
既醉兩隻手捂住臉頰,眼睛裡亮晶晶的,羞得臉頰都紅透了,雖然性彆不對,但是她、她其實不是不可以……
這會兒大約是春日,還有些寒涼,既醉光著腳站在水缸前,反反複複地照著自己,看上去其實和二姐兒之前的癡傻姿態相差不多,隻不過二姐兒一貫更愛吃些。
高夫人知道周遠成的心思,也知道這個美貌罕見的癡傻小姐是預備送人做玩物的,不會擋了自家女兒的路,平日裡也不怎麼刻意苛待她,還派了丫鬟婆子每日盯著,怕這傻子把自己吃胖。
侍候的是一個婆子兩個丫鬟,其中一個丫鬟還是婆子的親女兒,另一個是乾女兒,都和傻二姐兒一起住,母女三個晚上甚至睡著二姐兒的主人房,剛才既醉從屋裡跑出來,那屋其實就是下人住的低矮潮濕的下屋。
既醉不關心這個,她隻關心自己的臉,從天光微亮一直照到外頭漸漸有了動靜,都舍不得移開視線。
直到婆子起床,才發覺傻子光著腳在院子裡發癲,傻子聽到動靜也扭頭朝她看,天光之下,照著少女含笑生花,那一眼瞥來,美得宛如天仙臨世。
婆子愣了好一會兒,直念了阿彌陀佛,二姐兒美貌,她以往是知道的,可美得呆呆傻傻,木頭似的人,今兒卻像是有了一股神氣,配上這神氣,美得簡直把人的魂勾出來,要是歲數再大些,簡直和畫裡的觀音菩薩差不多了!
既醉見是個老婆子,不怎麼感興趣地收回視線,繼續沉迷於大水缸,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可以什麼都不乾,專心欣賞自己的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