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天子的會麵並不難熬。
座位是早就準備好的,也沒有讓行跪禮,雖然不至於讓葉孤城生起感激之心,到底麵子上過得去一些。
在見到葉孤城的第一眼,天子就驚了兩下,第一下是驚豔,白衣劍客宛如天上來人,麵容極白,像是上好白玉雕刻而成的一個人,不似人間。第二下是驚悸,和麵對任何藩王都不同,白雲城主的氣質縹緲如雲,唯有一雙眼睛冷傲如黑夜中的寒星,星眸孤冷,在直視天顏後一眼錯開,垂眸落座。
這絕不是可以輕佻以待的人物,天子以前沒見過葉孤城,靠的是長期和藩王爭鬥的經驗來判斷一個孤懸海外的城主的性格,這本身是有些疏漏的,因為他從未出過京城,見過的最厲害的武道高手,也就是魏子雲那個級彆。
如今見到葉孤城,天子很是順暢地調整了一下心態,親切而又帶著幾分尊重,不提自己讓人千裡迢迢趕來京城的戲謔,而是直截了當談起正事。
葉孤城靜靜地聽著,一直等到天子逐漸破防,喋喋不休講起那挨千刀的繡花大盜,才慢慢地說道:“飛仙島冬季來往船隻不多,稅銀如果真上了島,很快能夠找到。”
天子露出了一個笑容來,他忽而問道:“朕聽聞葉城主乃是前朝皇室後裔,前朝亡國後,占海島而王,而江湖傳聞卻說城主是個沒有過去的人,究竟是如何,城主能否為朕解惑一二?”
這就是在閒談了,天子並不在意前朝皇室的傳言,如今天下定鼎二百年了,總不能扯一把前朝大旗就能高呼複國,百姓認識姓葉的是誰?
但葉孤城的回答還是令天子意外,這位冷傲劍客先是微微挑眉,隨後便說起了一個簡單的故事。
前朝末年,大亂之世,一夥饑腸轆轆的流民遇到一個持劍俠客,那劍客出身普通,有一個普通的師承。
師父是一位於亂世下山的武當道長,劍客從他身上學了些普通的武當外門劍法,但劍客的天賦卻不普通,真正能在萬人陣中取敵首級,故而在亂世裡過得也不錯。直到遇到這夥流民,受不住哀求決定帶他們尋個出路。
“世道不好,先祖輾轉尋了一些地方,都無法安頓下來,後來又遇到一些船民,便有了前往海外的念頭。”葉孤城淡淡地道,“運氣很好,找到了一座大島,島上人不多,先祖就帶著流民們安置下來,在島上繁衍生息。”
飛仙島是外人的叫法,是因葉孤城自創劍法名為天外飛仙,飛仙島上的老人一般稱之為白雲島,因為葉孤城的那位心軟先祖名叫葉白雲。
先祖是亂世裡的白雲,自由自在,隨遇而安,而血脈代代傳下來,到了葉孤城這裡,城民的愛戴,一島的生息,全都壓在他肩膀上,那一招無暇無垢的天外飛仙,又有幾分是對自由的向往?
總之送走葉孤城之後,天子很是感慨,連看自己最喜歡的花卿都挑剔起來了,對著花瀚海歎道:“那葉孤城真是神仙中人!朕竟不知除了那座島,他還有多少為人的感情,可惜那樣的一個人,肯定是不能為朕所用了。”
花瀚海不解,“他既已來到京城,為何不能為陛下所用?”
天子摸了摸鼻子,不是很想說他之前設想的為他所用,指的是島歸他,錢歸他,再讓葉孤城頂替魏子雲給他做護衛,而真正見識那天外的仙人模樣,他覺得自己如果提出來的話,大概也要被萬人陣中取首級。
唉,卿本佳人,不能從朕啊。
——
離開皇宮的葉孤城在一處官員彆居裡安置,彆居的主人也是熟人,正是花瀚海。
葉孤城這一次沒有帶太多人手,隻有幾個用慣的侍從,彆居的院落很大,早先有些花草也被移走,這便是花瀚海待客的體貼之處了,好方便葉孤城這樣的劍客練劍。
但葉孤城沒有練劍,他已經過了那個境界,劍道圓融之後,招式上的打磨隻是一種練心的方式。
一牆之隔的小院裡,月上中天,花清河和陸小鳳一起喝酒,花滿樓在打理從隔壁移來的花草,花清河這些日子和酒鬥上了,他其實本來就好酒,這年頭走商的人都會喝酒,酒桌才好談生意,陸小鳳更是個酒鬼,兩人這些日子也算是拜了把子,花清河是為情所傷,陸小鳳純粹就是蹭花家的好酒喝。
沒過多久一道極快的影子落下,陸小鳳手裡的酒壺忽然沒了,他也不在意,翻了個身罵道:“猴精,給我留點!”
司空摘星提著酒壺,一點也不嫌棄是陸小鳳喝過的,咕嘟嘟喝了一大半,隻給陸小鳳留了一口,才打了個酒嗝,在走廊欄杆上坐下,劈裡啪啦地說話,“西門吹雪要成親了,他爹和獨孤掌門見了麵在商議婚事,彆的打探不出來,但是西門吹雪給了我這個,讓我交給你。”
他從懷裡取出一大疊做工精美的邀請函來,全都塞在陸小鳳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