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閥勢力遍布嶺南二十州,宋閥門人大多在鬱林郡聚居,鬱水環流之處有群山,有宋家山城依山而建,房舍眾多,每層以石階斜道連通,上至第九層,亭台樓閣精致典雅,遍是南地氣象,便是宋缺居所。
閥主所在之地,也就少有私人空間,如僅次於磨刀堂規格的明月樓,便是宋閥族人來覲見彙報事務的地方,第九層的大小庭院也不是都空置,其中就有宋缺的兩個弟弟,親弟宋智和關係最近的族弟宋魯的住所。雖然二人不是長居,但能在這裡有一個自己的院子,也是許多宋閥族人羨慕的一點了。
既醉的新居按地理劃分,屬於內院,但這處內院又分三個出口,其中左門可以直接連到去往磨刀堂的道路上,也是很早之前就定下的主母住處,因此沒有名字,隻等未來主人來定,既醉剛醒的時候,還沒有來得及煩心這些,她正在更衣,宋缺就得了回稟,匆匆從明月樓趕了過來。
宋缺在諸多女子眼裡,算得上郎心如鐵,他英俊高貴如天神,多少美麗少女愛慕他,當他做春閨夢裡人,可這位美男子卻像是瞎了一樣從不正眼看美女,除了和梵清惠的一段情緣之外,仿佛是沒有感情的。
這很冤枉,因為在宋缺眼裡,還真沒啥美女。
既醉和宋缺不熟,洞房花燭甚至都沒有過多言語上的交流,全交流在武道上了,看這人匆匆忙忙趕來的樣子,忍不住笑道:“閥主今日不忙?”
宋缺自行坐下,硬邦邦地說道:“你會害怕。”
既醉正在侍女的服侍下梳頭發,斜斜看了一眼宋缺,不明白他是從哪裡得出的結論,她自己都忘記了昨天夜裡急著看刀時,說的那些哄男人的狐話。
宋缺卻記在了心裡,他的小夫人是小門小戶出身,從小不見外人,甚至因有人偷窺猝死而遭了數年詆毀,昨夜房裡隻有六個丫鬟,她都驚慌得說不利索話,她孤身一個在宋閥地界醒來,他不陪在身側,豈不是要讓她驚恐萬狀。
男人是很好說話的,經年茹素一朝饜足的男人更是如此,宋缺的心從未如此柔軟過,在他的眼裡,兔子什麼樣既醉什麼樣。
侍女是千挑萬選出來的,都有多年服侍人的經驗,兩個梳頭的是宋智夫人的婢女,加起來會梳三十多種發式,一個理妝丫鬟,是從族裡一位夫人房裡挑出來的,梳妝手藝一絕。
兩個梳頭丫鬟對著既醉的一頭烏發輕柔地盤繞編結,理妝丫鬟提眉筆的手卻在微微顫抖,遭到了理妝生涯的最大危機。
夫人的眉形天生彎翹上揚,是極好的形狀,她有心隻描個濃淡,卻隻描了一筆就愣住,這價值百金的眉黛顏色怎麼這麼黑沉死板,完全不如夫人本身的眉色好看?
丫鬟擦掉眉黛,拿起妝粉看了看,夫人的臉色瑩白如玉,傍晚夕陽下透著一種輕盈的光澤感,她又收起了妝粉,而胭脂口紅,丫鬟差點哭了,什麼顏色的胭脂比得上那天生的桃紅淺粉,花瓣菱唇?
她猶猶豫豫沒有動手,既醉卻好奇地拿起了一盒胭脂來抹,那胭脂裝在上好的漆盒裡,帶著一股淡淡的花香氣,顏色也漂亮,她用指肚沾了一點,就要抹到臉頰上。
宋缺忽然站了起來,朝她走了兩步,見小夫人用那雙清透如琉璃的眼眸看向他,宋缺也發現自己反應太大了,他在原地站住,語氣冷淡地道:“這胭脂、不配你。”
既醉笑了,對宋缺招手,換成彆的什麼人,朝著天刀像撩貓逗狗一樣招招手,大約是嫌人生太長想走捷徑了,但自家小夫人笑眼盈盈抬手來招,宋缺果斷大步上前,順著既醉的心意半彎下腰,然後眉心就被點了一下,臉頰也被輕柔地摸了摸。
宋缺的心頭,便也就動了一動。
既醉笑著道:“閥主去吧,我要換衣裳了。”
宋缺忽然發現,他的小夫人名叫嬌嬌,她卻不自稱嬌嬌,規矩些的女孩子家是不會對男人大喇喇自稱“我”的,聽上去難免有將自己擺得太高的嫌疑。
富貴人家的女眷,年紀小的謙稱妾,年長婦人稱妾身,即便他在江湖上遇到的女人也很少稱“我”,如梵清惠,便常自稱清惠,碧秀心自稱秀心,即便偶爾稱一聲我,也像無心之失,聽起來便柔和順耳許多。
他有心想提醒一句,雖然他自己不在意這個,落在彆人耳朵裡難免刺耳,可小夫人一眼瞥來,像有些好奇他為什麼不動,被那漂亮的眼睛看著,他已經忘掉一切,自動自發向門外走去。
出了主母內宅,宋缺才想起自己在明月樓還晾著許多事務,照舊冷著臉前行,路上遇到族弟宋魯,見他臉上露出呆滯神情,宋缺沒太在意。
進明月樓前,又遇到來彙報賬務的宋智,宋智也張大了嘴巴,宋缺那宗師級的眼力實在看不得這個,想問的話也咽回去了,彆開視線,大步進了明月樓。
這一日,來彙報事務的宋閥門人都像一條條震驚失色的蒼白遊魂,但問他們話,又都是三緘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