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白米飯,要比林淼記憶中的更加噴香可口。
加上江萍買的菜全都合他胃口,林淼三兩下,就把這碗飯輕輕鬆鬆解決掉。
江萍和林國榮對視一眼,問道:“要不我再去隔壁要一碗?”
“難看不難看啊?天底下哪有人這樣管鄰居要飯的?又不是乞丐!”林國榮很不滿地說著,又指責江萍道,“說來說去還是你不長腦子,連做飯都能忘了,我還能指望你做什麼啊?”
江萍不乾了,吼道:“這也是我錯,那也是我錯,要不離婚啊!”
又來……
這話老媽到底說了第幾千遍了?
林淼忍不住插嘴道:“彆喊了好吧,會讓人笑話的。我不用吃飯了,我吃飽了,再吃點菜就好了。”
林國榮馬上借坡下驢,對江萍道:“我不跟你吵,兒子都比你懂事。”
“我不跟你吵才是!”江萍道,“我給我兒子麵子。”
林淼默然不語,管自己吃菜。
一口牛肉一口湯,等林淼吃到九分飽,林國榮的那兩瓶啤酒也見底了。
一桌子的菜解決得七七八八,江萍把剩菜合到一個盤子裡,保鮮膜什麼的概念也沒有,直接塞進了冰箱。
說起這冰箱——對,很光榮,方圓100米內第一台,應該買來還不到一年。
江萍沒有要洗碗的意思,把盤子筷子全都塞進洗碗盆裡之後,先從水缸裡打水給林淼擦了擦臉,給兒子擦完,又拿著同一條毛巾往林國榮臉上抹。
林國榮對個人衛生有著天然的抵觸,洗把臉的功夫,又個江萍拌了幾句嘴。
一頓飯鬨哄哄弄到將近一點鐘,等一切消停下來,林淼好不容易能坐下來安靜一會兒,又差不多要上學去了。
林國榮下午要開會,穿上外套,就要回單位去。
臨走前吩咐江萍道:“你下午送阿淼去學校,問一下他們幾點鐘下課,問過來給我辦公室打個電話,我去接他放學。”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笨蛋。”江萍不服教育地回道。
樓下的木門砰的一聲,重重關上。
林淼看了眼時間,距離上課時間隻有20多分鐘了。
但是眼看著江萍已經睡著,他也沒有喊醒老媽,一個人默默發起了呆。
從早上到現在,他終於有時間,能理一理頭緒。
現在是1994年9月,如果說他們家曾經有過好日子,這一年就是“老林家好日子紀元”元年。
兩年之前,他們家剛剛還掉明明是姑媽欠下,卻連累他們家償還的一筆巨債,而父親林國榮,也走上了他的人生巔峰。
接下來三年,父親雖然沒有再進一步,卻也算得上是官運亨通。
先是結識了一大票區裡的領導,然後又調到市愛衛辦,跟在某位副市長身邊全國考察了兩年。
用林國榮後來的話說,這段日子,簡直是把他一輩子能享的福全都透支了。
一年365天裡,有一半時間是在外地出差。
天天茅台五糧液,喝到拉血都停不下。
還有各種名麵上的、暗地裡的收入,還有各種投懷送抱、不清不楚的女人……
“媽,你曾經被綠過……好多好多次……”林淼轉頭看看老媽,可憐道。
但是這些,江萍並不是不知道。
可即便她什麼都知道,那幾十年來,也從不曾提過。
甚至在林國榮倒下的時候,當所有人都離他而去,隻有江萍,依然不離不棄地一直留在他的身邊。給他把屎把尿,給他穿衣喂飯。
“所以我爸其實還是命好啊,能娶到這樣的媳婦兒。就是苦了我媽,被他坑了大半輩子……老林同誌,你簡直就是個天坑啊……”林淼感歎道。
繼續回憶。
大概是1998年的時候,父親被人合謀坑了一把。
具體過程大概就是有人承諾給父親安排一個正科級的崗位,但前提是父親必須先把原有的職務解除掉。林國榮那時候已經想升官想得有些魔症了,所以天真得十分可以,居然在毫無書麵保證的情況下,真的聽信了對方的鬼話,主動辭去了自己的工作。
而後麵發生的事情,就是一場悲劇。
父親多年編製毀於一旦,還死要麵子瞞著家裡什麼都不說,最終因為經濟和家庭的雙重壓力,精神上沒能抗住,瘋了。然後就是他的親弟弟,林淼的小叔,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把這件事嚷嚷得人儘皆知。東甌市丁點大的地方,但凡有點社會地位的,沒幾個月就全都知道了這件事情。
自此,林淼他們家就再也沒能風光回去。
等到林國榮神誌清醒之後,他給人當了十幾年的看門保安。直至中風癱瘓,生活不能自理。
“所以解決問題的關鍵到底是什麼呢?提前找機會把那個坑我爸的人弄死?合理利用《未成年人保護法》14周歲以下殺人不判刑條款?”林淼吐了個槽。
然後揉揉腦仁,就猛地聽到一聲驚呼。
“我個天!晚了晚了晚了!要遲到了!阿淼,你怎麼也不叫我一聲啊?這都要上課了……”江萍匆匆忙忙從床上爬起來,風風火火就要往樓下跑。
可是剛走到樓梯口,又突然眉頭一皺,滿臉焦急地捂住肚子,道:“阿淼,你先等媽媽拉個屎,你自己穿鞋會不會……”
林淼雙手捧住臉,覺得人生依然一片黑暗:“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