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1 / 2)

華僑飯店的大門開開合合,屋外的暖風和店內的冷氣交織,吹得守在店門口的門童和迎賓小姐們,全都恍恍惚惚。生生從中午十二點站到現在,除了鞠躬喊好,一刻也不能離開,甚至連上個洗手間,都要前堂經理的同意,精神和身體飽受折磨的他們,現在隻盼著酒店裡的客人早點走完,酒店外麵的人,千萬彆再進來,連天色還亮那會兒討論得不亦樂乎的“林國榮被抓進我們酒店了”這麼勁爆的新聞,現在都懶得再去議論。

隻是光站著,什麼都不說,又實在無聊得慌。

臨近八點,當送走一批給孩子辦生日宴的有錢人和他們誠心邀請來當人肉背景蹭吃蹭喝的窮逼親戚,安靜下來的酒店門口,不一會兒,又開始了新一輪無聊的談話。

“林國榮好像被放出來啊,剛才走出去那個光頭,是不是說林國榮被放出來了?”

“早就放出來了好吧,五點多就出來,酒都喝了兩輪了,你不是站在這裡站傻了啊?”

“唉……當官真好,事情鬨這麼大,隨隨便便來一群人就給他保出去了。”

“廢話,要不怎麼說官官相護?!”

不知真相的酒店服務員們,依然牢記早上曲江電視台新聞報道的內容。短短十來個小時,彆說讓他們對老林和林淼的事情無中生有地發生什麼觀念上改變,就算真把真相告訴他們,他們一時半會兒的,也不見得就能接受。畢竟《曲江南都報》,給老林和林淼潑臟水,潑了都快一個月了。社會上的輿論,也發酵得儼然是已經給他們父子倆定了性。

大的就是個濫用職權的貪官汙吏,小的就是個狗仗人勢的騙子。至於老林的那些作品,反正他們又不看,誰管他寫得好壞,說不定連大的也是騙子呢?當官的嘛,騙人多正常?

東甌市的街頭巷尾,多數人就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堅定認為的。

就算今晚老林在新聞裡露了麵,可對包括華僑酒店的這些門童和迎賓小姐在內的人來說,這頂多就隻是官官相護的又一例證據而已。他們不但不可能從中看出今天事件雙方鬥智鬥勇的博弈,反過來,還會在私底下高聲斥責東甌市政府腐敗透頂,不把老林繩之以法不說,居然還為虎作倀、助紂為虐,任由老林這樣的敗類繼續橫行霸道,欺行霸市,坑害東甌市千千萬萬家庭的孩子——他們家的孩子考試成績不理想,罪魁禍首就是老林和林淼!

不要問為什麼!沒有為什麼!痛恨腐敗分子不需要理由!

還上尼瑪的電視?這一大一小兩個禍害,早特麼該一起拉出去槍斃了!

這便是許多淳樸善良的東甌市百姓,發自內心的,最樸實的心聲。

一切為了公平嘛……

幾個門童和漂亮的迎賓小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沒人覺得背地裡說老林的壞話有什麼不對,反而站定這樣的立場,就是此時這個小環境中最大的政治正確。

“7點49了……”

站在大堂前台斜對麵方向上,正好能看到酒店掛鐘的門童,忍不住現場報時,站了快八個鐘頭了,實在體力透支得厲害,晚飯都還沒吃呢……

“林國榮他們就爽了,天天大魚大肉。”

“我們也是大魚大肉啊,等他們吃完了,我們就能大魚大肉了嘛。”

門童們苦中作樂,開始自嘲。另一個門童望向門外,卻歎了口氣:“大魚大肉個屁,你們看,又來一車。今晚又得站到十點。”

晚上十點,是門童們無條件下班的時間。

不然那麼個熬法,恐怕真的要出人命……

幾個迎賓小姐全都麵露煩憂,齊齊朝出租車的方向望去。然後就見車上下來一男一女,又帶著個穿著土氣的六十來歲的老婦女,匆匆忙忙、火急火燎朝著酒店大門跑了過來。

記 迎賓們趕緊收拾情緒,管理好臉上的表情。

酒店大門一開,眾迎賓彎腰鞠躬,行禮問好,可嘴一張,卻齊刷刷地全都臉色驟變。

伴隨的屋外的暖風,一股濃烈的、辣眼睛的、仿佛來自地獄的臭味,讓迎賓們每個人都像是被死神掐住了脖子。那種直衝腦門的酸爽,甚至當場令他們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每個人都目瞪口呆盯著袁佳潔三個人,表情分明是想報警。

袁佳潔見迎賓們的樣子,自然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剛才從江北鎮坐車過來,她和尚主任生生把司機熏吐了兩次,可那司機當真也是個猛人,先是開到一半的時候停下來,非說這趟生意是他有生之年以來最難做的一次,必須加價,不然就把三個人扔到路上,尚主任二話不說就答應後,等開進市區,又嚷嚷要再加三十塊錢的洗車費,不然他明天就不用做生意了,要是不給,大家就同歸於儘。

如此九九八十一難地趕到華僑酒店,尚主任錢包大出血不說,那司機師傅也是淚流滿麵。

講真,就衝這敬業的態度,就算他不開口,袁佳潔都覺得多給些錢是應該的。

唯獨當清潔工出身,這輩子彆的手藝沒練成,淨把對臭味的耐受力提升到不可思議程度的老太太,全程麵不改色,甚至還能有滋有味地吃她從家裡拿出來,今年過年時林國華送她的,一直扣扣索索吃到現在都還沒吃完的餅乾。袁佳潔在車上發現那餅乾分明就是她中午吃的牌子,當時就對人與人之間身體素質的差距,產生了難以名狀的震驚。

就在酒店迎賓們被三人身上的氣味熏到惡心甚至發慌,有點想叫保安的時候,尚主任不管三七二十一,逮住一個迎賓就問:“林國榮在哪個房間?我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

那接受尚主任詢問的門童,比遇上千年鹹魚精還驚恐,急忙捏住鼻子,語速飛快道:“我不知道,你去問彆人!”

前堂經理看大門口情況不對,忙快步上前,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但走到離三人五米遠的地方時,一下就停了下來。他隔著老遠,不敢走近,大聲嗬斥道:“你們乾嘛?趕緊給我出去!”

袁佳潔都快瘋了,近乎崩潰地嘶吼起來:“我們是《曲江南都報》的記者!這是林國榮他親媽!我們有重要證據要交給省裡的領導!你不帶我們去找林國榮,你就是他的同謀!”

袁佳潔說的是普通話,老太太完全聽不懂。

但酒店大堂裡的人,卻全都驚呆了。

又反轉了?

前堂經理不敢怠慢,可也不敢靠近,心想這事和自己關係不大,乾脆一咬牙,給袁佳潔三人指路道:“12樓1220貴賓房,你們自己上去!”

袁佳潔臉上一喜,這麼說人全都還在,時間還算來得及。

尚主任和袁佳潔匆匆忙忙,帶著老帶帶朝電梯跑去,一路上酒店裡的人全都避之不及。許是黴運走多了,兩人的運勢終於開始觸底反彈。走到電梯前,電梯剛好就停在一樓。三人走進電梯,按了十二樓的按鈕,電梯門緩緩關上後,尚主任突然微微皺了下眉頭。

“他剛才是說貴賓廳對吧?”

“是啊。”袁佳潔點點頭,“怎麼了?”

尚主任沉聲道:“林國榮是來接受調查的,怎麼會在貴賓廳裡?”

袁佳潔的臉色一下子又白了三分。

身子微微一晃,差點要暈過去。

她隱隱約約有種不祥的預感,今晚可能要發生很不好的事情,可她有極力地自我安慰,對尚主任道:“林國榮名氣這麼大,現在也還沒定罪,審訊過程中出來吃個飯,稍微吃好一點,也很正常。而且馮局的級彆那麼高,不給林國榮安排,也得給馮局安排啊。”

聽了袁佳潔自圓其說的解釋,尚主記任稍微放心一些。

老太太左右也聽不懂兩個人在說什麼,隻知道到了這裡,一頓好飯肯定又少不了。

她搓了搓殘留在手指上的餅乾的碎屑,然後摸了下口袋。口袋裡頭,還有最後一包餅乾,心裡不無遺憾地想道:“要是阿華和阿榮,兩個人換一下就好了……”

電梯陡然一頓,微微失重半秒,又平穩下來。

轎廂的門慢慢打開,三人走出電梯,這時邊上兩部電梯,幾乎也是同時亮燈。

兩部電梯裡轟轟鬨鬨走出一大群紅光滿麵、酒足飯飽的人,隨身帶著攝影器材,一看氣質,就知道不可能是攝影藝術家,而是記者。

一下子見到這麼多同行,尚主任急忙上前打聽:“你們也是來采訪林國榮的嗎?”

被尚主任拉住的老兄,胃裡劇烈一抽,差點把滿肚子的好東西給吐出來。他急忙後退出好幾步,捂住口鼻,滿眼糾結地看著尚主任,咽了半天口水才艱難問道:“你們身上什麼味兒啊?”

而就這麼一會兒功夫,所有記者已然全都遠離這仨貨三米以上,對他們形成了一個“防生化危機擴散”的包圍圈。

尚主任實在已經沒什麼力氣了,很無力地解釋道:“我們是《曲江南都報》的記者,剛才去鄉下找林國榮的母親,出了點小事故。我們有證據要交給省裡的領導。”

記者們麵麵相覷。

他們原本隻是吃完飯,想上來跟領導們說聲再見就回家,可誰能想到,事情都到這份上了,《曲江南都報》的人,居然還這麼鍥而不舍。

“你們找領導乾嘛?省裡的領導都說沒事了,林主任的罪名已經洗清了!”

差點被尚主任熏吐的記者,捂著鼻子說道。

尚主任頓時如遭雷擊,愣在當場。

袁佳潔卻還不肯放棄,她頭發散亂,臉上又是淚痕又是塵土,妝容早就花得一塌糊塗,發瘋似的大喊:“我們還有證據!我現在就把證據拿給他看!”

說著就拉起老太太的手,直衝貴賓房去。

老太太滿臉不爽,怒喝袁佳潔:“你乾嘛啊?拉我乾什麼?”

袁佳潔腳步不停,邊走邊說:“我要讓省裡領導看看,你兒子到底是什麼人!”

說話間,兩人已然走到了房門半掩的包廂前。

守在門外的兩個旗袍小姐,根本攔不住發瘋的袁佳潔,也不敢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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