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意義上講,林淼跟住在天機巷裡的絕大多數小孩一樣,是從小就輸在起跑線上的。受限於前世那段漫長的,在進入機關工作之前,剛好隻夠維持溫飽的生活經曆,以及與此對應的信息閉塞的成長環境,林淼對許多常識性的事物和知識,最多都隻停留在道聽途說的層麵上。
比方說,飛機和股票。
前者是在極其長的一段時間內,根本沒機會去坐,小時候沒有外出的訴求和成本預算,簡單來說就是窮逼家庭不配也沒能力出國旅遊;開始正式參加工作後,則是忙得腳不著地,出差大多在省內,坐動車就能解決,一直到33歲重生那年,他才頭一回有坐上了飛機。
不能說悲哀,但確實值得唏噓。
而比起飛機,股票這東西,林淼接觸得要稍微早一些,不過體驗上,卻遠不如坐飛機深刻。畢竟飛機是真的坐過兩回——出門一回,回來一回,知道也就是那麼一回事,無非就是個交通工具,還沒過山車來得刺激。當然話要說回來,如果頭回坐飛機就能體驗到堪比坐過山車的快感,那麼林淼絕對寧可永遠都不要那種機會……
說回股票。
林淼前世第一次見到股票的契機,在於老林和江萍某半年間突然異常忙碌,所以沒時間給林淼做飯,隻能把林淼放在小學班主任家裡寄宿。林淼班主任的老公也是個退休教師,退休後閒來無事且對自己的投資水平信心十足,於是便奮然投入了股市,為此老先生甚至花巨資買了台電腦,開通網絡,專門用於分析股市行情走向。
記憶中,那是1998年的某個下午,林淼因為兜裡半個銅鈿都沒有,而又急需買個不知道什麼玩意兒,於是就坦坦蕩蕩向老先生伸出了手,管他借兩塊錢。老先生相當欣賞林淼向陌生長輩借錢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作風,便帶著林淼進了他的房間,賞下兩個銅板。而就在林淼拿了錢便轉身要走之際,老先生突然喊住了他:“且慢!老夫給你看個東西!”
林淼回過頭,就見老先生鬆了鬆褲腰帶,然後動作神秘又略帶幾分猥瑣地掀開了蓋在桌子上那台長得跟電視機一樣,事實也確實跟電視機的外殼沒太大區彆的電腦顯示屏上的布罩,然後指著那東西,滿眼泛光地對林淼道:“這個叫電腦,看過沒?”
當時林淼很從心地搖了搖頭,他其實是看過電腦的,在天機巷的某個鄰居家裡。不過沒看過的是,當時那個電腦屏幕上所顯示的,那些紅紅綠綠的曲線和符號。
那便是林淼頭一回接觸股票這個東西,體驗何止是淺薄,簡直就是虛無。而且仔細回想當時場景,林淼更多聯想到的居然是——為什麼所有的家用電器上,全都可以套上布罩?電視機可以,電風扇也可以,接著居然過分到連連電腦這種高科技產品都可以!
你們難道不知道考慮一下電腦的感受嗎?人家電腦根本不屑和你們這些電視機和電風扇為伍好不好!電腦當時一萬多一台,身價很高的!!
林淼第一次接觸股票,便是這匆匆一瞥。
後來再主動、有意地去接觸,就是十來年之後了。
彼時林淼剛考上研究生不久,班上同學家裡條件全都挺不錯,說起投資來,各個都頗有心得。林淼抱著不求參與其中,但求能聽懂你們到底在說個雞毛的心態,知恥而後勇地惡補了兩個晚上的股票基礎知識,翻閱了一些論壇上吹牛逼的帖子,研究了一下中國證券發展史的目錄和大綱,最後終於成功自學成才——明明連個股市賬戶都沒有,甚至連K線都看不明白,卻竟能用那點三腳貓的經濟學知識跟同學們吹成一團,但不論怎樣,死活就是不下場。
到這個階段,對股票的體驗,總算是從虛無到有形了。
但依然離“淺薄”還差了點。
畢竟作為一個零交易經驗的選手,單靠口水戰鬥的話,真的是收獲不到快樂的……
彆說快樂,連血本無歸的痛苦都不配擁有。
不過林淼也不算完全沒有收獲。
出於專業原因,他多少還是對股票有那麼點政策方向的研究。對中國股市從發端到日漸畸形,又從畸形轉向正常和成熟的過程,有那麼幾分了解。
記憶中較為深刻的,大概就是漲跌停製度和T+1交割製度的由來。那是林淼印象中,最具代表性的,有形的手和該剁掉的手之間,最為經典的戰鬥之一。而事實也最終證明了,我國果然是社會主義國家,容不得投機倒把份子在金融產業上興風作浪,殘害祖國的韭菜幼苗!
冊那的,就算韭菜該割,也輪得到你們這群投機客來揠苗助長、提前搶收?
簡直不知死活!
坐在駛向華僑大酒店的出租車裡,林淼暫時打住了被江曉紅的建議給勾起來的回憶,然後憤怒地譴責了一下那些那些鑽政策空子花式配資放高利貸的貨——
雖然跟自己沒半毛錢關係,但朕就願意逼逼兩下不行嗎?
幾分鐘後,車子緩緩在馬路旁停下。
江曉紅掏了車錢,要了發票,正打算跟林淼上樓蹭個飯,卻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喊道:“淼淼!”
林淼和江曉紅同時轉頭望去,就見到梁豔紅帶著王旭成和一大群阿公阿婆,從後麵走了過來。
莫名其妙的林淼還當梁豔紅是來喝哪個親戚的喜酒的,不想梁豔紅上前就問:“你舅舅呢?”
“我舅舅?”林淼更呆了,反問道,“我舅舅怎麼了?”
梁豔紅道:“不是你師兄叫我們來,說有大項目的嗎?”
“我師兄?”林淼轉頭看看王旭成。
王旭成道:“你師兄說他要退股了,找我們做個新項目,沒叫你舅舅嗎?”
林淼愣了兩秒,果斷道:“隻叫了我。我師兄嫌貧愛富,不叫兜裡沒錢的。哪個包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