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也順帶著打量了他幾眼。
隻見糜芳此人一身錦衣華服,腰間是穿金佩玉,雖然是一路遠道而來,但身上看不見半點塵土和狼狽之意,著實有幾分富貴逼人之意。
不過令曹昂搖頭歎息的是。
這家夥的麵相倒是一般。
長得隻能算中規中矩,且在尋常樣貌下,還帶著幾分精瘦,雙眼狹長,也頗有幾分精明之意。
一眼掃過之後。
曹昂當即麵帶笑意,邁步上前將其托了起來,同時頗為客套的說道。
“東海糜家,我素來聞其大名,世人皆言汝家乃天下巨富,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更有言道糜家兄弟二人,也都是天下少有的人傑,隻可惜你兄長糜子仲,今日卻無緣一見。”
…………
耳畔聽著曹昂那雖然是客套,但也不乏讚歎的話語。
糜芳臉上露出幾分洋溢的笑容。
而後更是對曹昂拱手道:“不敢不敢,我糜家隻不過是商賈小家,憑借著先祖世代的勤勉,勉強有幾分積累罷了,怎敢在將軍您麵前稱巨富。”
“至於家兄,此前已被徐州陶府君任命為徐州彆駕,倒是不便四處走動,隻能坐鎮於東海郡境內,否則聽到將軍您在這兒,那無論如何都是要親自前來拜見一二的!”
這同樣也是一番客套。
不過曹昂本來就擅長從隻言片語之間,提取自己想要的關鍵信息。
因此糜芳話音剛落。
他便不由挑了挑眉頭,露出一副微不可查地若有所思之色。
下一秒。
曹昂便狀若無意地問道:“令兄在東海郡坐鎮,那想來家族的商事,就是子方所操持的了?”
糜芳並未察覺當中有什麼異樣。
隻是飛快的點頭道。
“不敢言操持之事,不過在青徐等地各郡之間跑動,的確是由在下出麵,此次我便是從琅琊郡的琅琊縣,一路趕到將軍您這兒來的。”
說到這裡。
曹昂已經徹底弄明白了糜家的權力結構,屬於是糜竺擁有最高權力,但平常的具體事務,則是由糜芳負責。
那看來自己想要實現目的,也就是讓糜家拿出家資,出一部分的資產,來助力、入股到曹家中。
還得和糜竺這個關鍵人物談。
…………
當然。
即便確定了這件事兒。
曹昂也不會開口把糜芳趕回去。
而是在邀請其於營帳中坐下後,滿臉笑眯眯的詢問道。
“從琅琊縣到此地,路途並不算近,哪怕一路以快馬疾馳,也得花上個數日時間。”
“子方如此不辭辛苦,想必不單單是為了來拜會我,多半是有什麼目的,如此不妨直言即是。”
在聽聞此言後。
糜芳先是一滯,但很快又恢複過來,略帶幾分試探的對曹昂說道。
“在下此來,是為了青州州府前不久下發的政令,青州境內各地的鹽場,需要轉賣給官府,從今往後不得再以一家一姓,私自開采鹽礦。”
“這當中涉及到了不少家族和商人,在下此來,就是想要替其中幾家,向將軍您求個恩典。”
“這幾家願意上繳絕大部分所獲,隻求能夠保有鹽場,還望您能高抬貴手,網開一麵,給這幾家一條活路,在下也會對將軍您感激不儘!”
…………
此言一畢。
曹昂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臉上的笑意也逐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薄有幾分嚴肅和不滿。
雖然他猜到了糜芳大老遠跑來這兒,不會是什麼好事,他是給那些擁有鹽場的家族求情,還想著能夠在自己一視同仁的理念下擁有特權。
這就純粹是不知道輕重了。
多大的臉乾這事兒啊?
想到這裡。
曹昂當即語氣不渝的說道:“什麼叫給他們一條活路,這些鹽場我是一分不出,直接強行奪走嗎?”
“還是說失去了這些鹽場,他們這些偌大的家族,傳承了數代的宗族,就會因為吃不上飯而餓死?”
曹昂的不滿表現的淋漓儘致。
頓時讓糜芳的嘴角抽搐了兩下。
他也知道自己提出來的這個請求,屬於是在曹昂的雷區上跳舞,畢竟州府的命令就代表了曹昂的意誌。
態度堅決,這基本已經是青州各地世家,對這道命令的一個共有看法。
隻是既然來都來了。
那也不可能坐了沒兩分鐘就回去,多少也得努力一下。
因此糜芳還是硬著頭皮,向曹昂拱手說道:“將軍治下,官府辦事,自然是合乎公道的,斷不會有搶奪之意。”
“這些擁有鹽場的家族,平日裡也積攢了不少家資,足夠衣食無憂。”
“隻是這些家族畢竟是靠海吃飯,失去了鹽場之後,就等於失去了根基,便是有再多的餘錢存糧,也會有吃完的那一天,因此在下言之為活路。”
…………
聽著這樣的辯解。
曹昂冷笑了一聲。
而後反問道:“我大漢王朝之下,地方宗族眾多,但能夠傳承三代以上富貴的,都需要具備一定的條件。”
“而在此基礎上,想要更進一步,令家族長久傳承的,所需要的條件還更為嚴苛,你對此可有所了解?”
糜芳隱隱猜到了曹昂想說什麼。
但還是僵著脖子點了點頭。
“家中有人為官兩千石以上,可保最少三代富貴,若是能世代兩千石,則家族可因此而長久傳承,甚至進一步成為世家望族,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家中無世代大官的話,則以詩書傳家,此亦無不可。”
“亦或者富商巨賈,同樣能傳承數代,不過難得長久。”
單純靠財富傳家,缺少社會地位和社會關係的話,那往往本代維持著人脈的人去世之後,下一代就要麵臨著掠奪和宰割,因此難以長久。
而曹昂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後。
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麵。
凝視著糜芳說道。
“地處沿海郡縣的家族,能夠憑借著擁有開采海鹽的權力,把持著鹽的產出、轉運以及賣出,因此而獲得海量的利益,往往短短幾年時間,就超越尋常家族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積累。”
“據我所知,這青州東萊郡境內,有不少家族都並不滿足你上麵所說的幾點條件,但他們依舊能代代傳家,靠的是什麼,難道還需要我重複一遍嗎?”
“況且近些年來,青州之地紛亂不堪,朝廷所設置的鹽官,要麼沆瀣一氣,要麼無力掌控局麵,總之都形同虛設,這讓手頭上擁有鹽場的家族和商人,逃掉了多少上繳給國庫的稅,我要一個一個查的話,有幾人能活下來?”
…………
曹昂言語間絲毫沒留麵子。
而且這還沒完。
在略微停頓的幾秒鐘,讓糜芳消化了一下自己的言語,同時看著他的麵色,逐漸變得有幾分晦暗之後。
才自顧自的繼續說了起來。
“本將軍已經說了既往不咎,之前的賬一筆勾銷,往後不得再碰而已,這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還想著得寸進尺,實在是令人費解。”
“拿著這些年積攢下來的龐大家業,去買田置地,一躍之間就能成為田連阡陌的大地主,省去了幾十年的光陰,少走了不知道多少彎路。”
“倘若這樣也算生活艱難,也需要給條活路的話,那恐怕問遍大漢王朝,都將會有無數人爭到頭破血流,也一定要來體驗這樣的日子。”
話音落下。
糜芳徹底的沉默了。
他實在是無力辯駁。
無論是擺事實還是講道理,他都很難在明麵上予以反駁和回擊,因為事實正如曹昂所說,自己這方根本不占理。
至於非明麵上的。
那就更沒得談了。
事情進展到這個地步,糜芳是真想起身向曹昂告辭,乾脆一走了之,彆的事再也不管,也落得一身輕鬆。
可一想到黃縣李氏等幾大家族,對他所許下的龐大利益,以及對私鹽轉官政策擴散的擔憂。
糜芳還是決定咬緊牙關,硬著頭皮,無論如何最後試一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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