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雁北歸(1 / 2)

小河山 長宇宙 7116 字 10個月前

乍暖還寒的午後。

雁城軍區機關後樓訓練場。

凍人不凍水的天氣,郝小鵬穿著訓練服匍匐在地,屁股撅的老高。

胡唯裹著棉襖抄著手,繞著鐵網一圈一圈地轉:“你倒是動啊,趴在那要光合作用哪。”

春季考核在即,郝小鵬給自己加練,把匍匐低姿的鐵網加長了三倍,足有一百米長。

郝小鵬兩條手臂肌肉凸起,臉都憋紅了:“不行不行,實在沒勁兒了。”

胡唯嘖嘖搖頭:“那你搞這大的陣仗。”

郝小鵬沉下一口氣,最後向前衝刺:“我知道好漢不提當年勇,你現在不練了,但是人得有個目標,有點奔頭,你就是我的奔頭。”

當年胡唯在連隊還是列兵時,兩分三十六秒是他百米低姿匍匐創下的最高紀錄。

“你光知道那兩分三十六是我最高紀錄,後來怎麼了你知道嗎?”

“怎麼了?癱了?”郝小鵬喘著粗氣到達終點,趴在地上問胡唯。“多少?”

“三分十八。”大拇指精準卡住暫停鍵,“比癱可丟人多了,爬到終點眼前一片黑,起來的時候鐵絲勾住頭皮,這就是那時候留的。”

胡唯低頭,露出後腦勺的疤給他看:“一大攤血,給當時的教導員嚇壞了,縫針出來,衝著我就踢了三腳。”

那是胡唯的第一個連隊,教導員是出了名的“惜兵愛兵”,聽說三班胡唯掛了彩,慌裡慌張衝到團部衛生室。

胡唯被班裡戰士架著出來,後腦勺還順著脖子往下流血,教導員敞著衣襟,左手叉腰,右手恨恨點著他:“都說了注意安全注意安全!咱們連輸了贏了都不怕,最怕什麼?最怕你們豁出命去比賽鬥狠!”

胡唯年輕,牛犢子似的體格,還有心情開玩笑:“教導員,咱連也有第一了。”

“是有第一了!第一個在訓練場上掛了大彩的!”教導員聽了氣不打一出來,上去照著屁股給三腳。踢完,從褲兜掏出手絹告訴一臉痛心告訴旁人:“去弄點熱水,給他擦擦,回去一定趴著睡。”

“你說你那時候拚,是為了什麼?想當班長?想出名,讓連長指導員記住你?”

想起舊事,胡唯仰頭望天,無比惆悵:“是不知道除了那些,你還能乾什麼。”

每天睜開眼重複同樣的事情,早操,訓練,開飯,青春時期男孩所有旺盛精力,想入非非,全都貢獻在了那片單調的訓練場上。

所以他發泄,他爭搶,渴望成為第一,豆大的汗珠從精短的黑發中流淌,淌進眼睛,衝走他對外頭世界的憧憬;淌進衣襟,打消他對花花世界的渴望。然後精疲力儘地望著太陽,腦中勾勒著將來自己的遼闊河山。

郝小鵬歎息,最後看了看眼前這一片空地,也做了一回哲人:“胡乾事,說句從來沒跟你說過的,我總覺得……你不是這裡的人。”

胡唯撣了撣靴子上的灰,心不在焉:“不是這兒的?那我該在哪兒啊。”

“反正不在這兒,你不像這裡的人。你心裡是有大想法的。”郝小鵬又說了一遍。

胡唯咧了咧嘴。

心裡有大想法,這世界上有多少人心裡都有著大想法,可幾個人能付諸實踐?之所以有大想法,是因為你不甘於現狀。

而胡唯是個很珍惜當下的人。

郝小鵬見他不搭腔,忽然蠻傷感:“我就要走了。”

胡唯有些驚訝:“這麼快?”

“嗯。”郝小鵬低頭甩了甩汗珠,撿起衣服穿上。“拖了好長時間了,等這個星期新派的訓犬員來了就走。”

郝小鵬是機關後勤的司務長,在部隊服役九年了,本該趕去年秋天那批退伍,因他一直飼養照料的軍犬病了,才又推遲了幾個月。

“回去了怎麼辦。”胡唯從懷裡遞出一瓶水。

“不知道,自己找點事兒乾唄。”郝小鵬接過來,擰開。“先陪陪老娘。”

“老娘還擺攤?”

郝小鵬笑笑:“擺,怎麼不擺。每天早上五點半,晚上四點半,雷打不動。”

他家裡貧苦,老爹腿腳不利落,全靠母親每天去農貿市場賣下飯小菜為生,以前他當兵一個月有津貼尚能貼補,現在回去了,眼下是要找個活兒再掙份工資。

“胡乾事,我走以後,麻煩你多去看看黑子。”郝小鵬望著遠方犬舍,眼中有些落寞。“倒不是說新來的不好,就是——”

“這心裡惦記著。”

“我知道。”

每天在一塊的人突然要走,胡唯心裡空落落的。

可這地方不就是這樣嗎,人走人留,哪天睜開眼,廣播室忽然響起送戰友的歌曲,你靜靜躺在床上就知道,有些人你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他是個討厭離彆,又適應了離彆的人。

下午,軍區有一場關於年度訓練計劃的彙報會,而且這次會議還有總部首長參加,目的是要有針對性對計劃進行調整修改,下午一點半開,胡唯提前一個小時就去了會場。

現場已經有幾個乾事正在各座位前放裝訂好的文件,胡唯找到蔡主任的位置,將他一會要用的講話稿擱上去。

原本這活兒是和他一個辦公室的宋勤在做,後來胡唯調來了,工作被分走一半,宋勤心中始終有想法。

他旁敲側擊打聽了很多人胡唯到底是什麼路數,可問誰誰都說不知道,宋勤對他的態度也是不冷不熱。這個不冷不熱,就是明著不過分招惹,暗中也沒少拿出老人兒姿態挑毛病。

偏偏小胡爺是個灑脫大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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