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啥?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喀城在哪?”她沒頭沒腦地想去找地圖,“喀城有沒有大學,我可以在那兒念書,等你。”
“杜豌——”他溫聲製止她,可二丫不依,光著腳還是要去找地圖。
小胡爺終於暴怒,扯小雞兒似的拽著她胳膊給她拉回來,一把推進沙發裡。
“喀城很小,在將近海拔四千米的地方,沒有學校讓你念書,除了高原就是雪山,老百姓住的地方離我還有幾百公裡遠,你去了也見不到我。喀城沒有你的老師同學,你也不能常回去看爺爺,沒有大商店,買不了好看的衣服,吃不了愛吃的東西,那地方會引發高原反應,常年日曬,會給你曬的脫皮,發黑,自己照鏡子都會哭出來。”
一口氣說完,胡唯冷了眉眼:“還想去嗎?”
二丫瑟縮了一下,誠懇地搖搖頭:“不想了……”
她怯怯地看他,眼珠骨碌碌轉,又想出了個辦法:“我可以在虯城等你呀!”
“我念研究生三年,念完了你要還沒回來,我就回雁城等,早晚你會回來的。”
“等到三十歲,四十歲?”
“嗯!”
一聲短促嘲諷地笑,一雙暗中攥緊的拳。
“那要是我不在的時候,你遇上了更喜歡的人,怎麼辦?”
二丫篤定:“不會的,我不會遇到的。”
說完,她又補了一句:“遇到了,我也不會喜歡他的。”
我會把你的照片貼在床頭,早上看,晚上看,心裡牢牢記住,這是我的小胡哥。
“話彆說的這麼肯定。”小胡爺拉過一張椅子,和二丫麵對麵坐,耐心開導她。“人生無常,你前兩年的時候會想到現在和我在一起嗎?”
二丫搖頭。
“你大學畢業時會想過自己還有再回到學校念書的那天嗎?”
二丫還是搖頭。
“那你去年喜歡的衣服今年還喜歡嗎?”
二丫又搖頭。
“所以——”
“那我不在你身邊,你會在喀城喜歡上彆人嗎?”二丫打斷他的話,一雙澄澈的眼睛寫滿了認真。
小胡爺平靜深吸氣,深深地凝望著她。
然後。
他說。
“這也……有可能啊。”他咳嗽了一聲,又把椅子往前拉了拉,挨近她。“你看,人都是喜新厭舊的,短期內也許咱倆心往一處使,但是架不住咱倆離得遠啊,我看不見你,你也看不見我,我每天乾什麼你不知道,你每天乾什麼我也不知道,這根本不是打兩個電話就能解決的問題。”
二丫的指甲摳進了肉裡。
她想了想,“那如果我一直沒有喜歡的人,我就等你,如果我有了,發現自己不喜歡你了,我會告訴你。同樣,如果你在喀城有了喜歡的人,不喜歡我了,你也告訴我一聲。這樣行嗎?”
小胡爺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二丫最熟悉的紋路。
“好。”
“那你能讓我自己想一會嗎?”
“行。”
“你彆去外麵待著,外麵冷。”
“那我去廁所,衝熱水。”
“嗯。”二丫不看他,目光空洞地點點頭。
拿了乾淨衣服,胡唯反手關上廁所的門,鬆了一口氣。
二丫抱著腿在外麵癡癡的想著,無意一回頭,發現胡唯剛才拿東西的背包開著,裡麵露出檔案袋的一角。
二丫訥訥拿過來,繞開封口的線,她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她怕他騙自己。
當扣著紅戳戳的紙呈現在眼前,二丫手指輕輕摸著那張一寸照片。
忽然瘋了似的闖進廁所。
小胡爺擰開水龍頭,熱水兜頭噴出,他閉著眼,眼裡熱淚,水流順著他的脊背汩汩而下。
正冥想著,二丫不管不顧闖進來,死死摟住他。
不知道是熱水還是眼淚,她哽咽著不依不饒:“不走……不走……”
“你說的那些話都是騙我的,你想跟我分手對不對?你壓根就不想讓我等你,什麼有了喜歡的人就告訴我,你前腳走了,過不了幾天就會告訴我你有了喜歡的人,為了斷我的念想對不對?”
二丫哭的傷心啊。
她能追到虯城來,她追不到喀城去。
他就要走了,走的那麼遠,去那麼苦的地方。
他為了讓她好好上學,編了那麼多瞎話來騙她,什麼喜新厭舊,拿她當傻子才信了他的邪!
毛衣被熱水澆的貼在身上,頭發貼在臉上,二丫抽噎著:“我讓你走,我也不跟你去,我就在虯城,老老實實的上學,我會好好的,你彆難過,你彆為了我難過——”
高原高,高原苦,高原一望無際,看不見家鄉。
他說太陽會把她皮膚曬壞了,買不到新衣服,吃不到好吃的,他又何嘗不是呢?
他一個人在那,五年,十年,二十年,他的日子多難熬啊。他才找到他爸爸,家裡才同意他們在一起。
“你抱抱我,我不後悔,我怕你走了,我才後悔。”
多勾人心魂的懇求!讓人疼到極致的嗚咽!!
我不後悔。
我怕你走了,我才後悔。
再也不管不顧地,脫了她的毛衣扔到地下,解開她背上的扣子,胡唯轉身,疼惜地抱著她,一場深入靈魂的擁吻。
瘦弱的背抵著廁所逼仄的瓷磚,痛的仰頭。
“你彆忘了我。”
“不忘,至死不忘。”
“我等你,等到頭發白了,牙齒掉光,我也等你。”
“彆等,彆等。”
“我會好好的,遵守約定,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好。”
二丫……二丫……
我至死不忘你。
我用不知預期的下半輩子記得你。
在我心裡,你是我的妻。
那爬上燈台偷油吃的小老鼠正做著喜慶豔紅拜天地的黃粱美夢。
老和尚一場晨鐘暮鼓,硬生生將這場夢摔得稀巴爛。
小老鼠胡須上還沾著香油,灰溜溜鑽進了自己的洞裡。
大夢醒來,白日長河,青山依舊在。
飛機艙門大開。
風吹得褲管作響,吹得趙老憨哈哈大笑。
“快走,快走,趕得及回去吃咱師部的食堂,為你們準備了接風宴呐!”
胡唯與邱陽整裝待發,相視無言,被趙老憨趕西瓜似的塞進了飛機。
艙門關閉,發動機轟隆隆地響。
拉貨的運輸機飛過高原,飛過雪山,飛往一段全新的征程。
窗外是萬裡層雲。
透過那稀薄霧氣,胡唯想起了那一幅幅畫。
稚嫩地,小孩子塗鴉似的,簡筆畫。
畫中的主人公都是一個帶著大簷帽男孩。
過年時,她趴在陽台窗上,畫男孩蹲在地上放煙花。
驚蟄暴雨,她在他的車窗上,畫男孩穿夾克衫時的背影。
喜鵲歸巢,她躲在他和媽媽住過的屋裡,畫男孩找到了爸爸。
寒冬凜冽,她坐在野長城上,用石頭在土堆上畫,畫男孩和頭上有個苗苗的女孩牽手,再也不分開啦。
張張是他。
一筆一劃。
畫的都是她守的城池,守的河山,守的家。
寒霜重,積雪厚。
窗欞上又凍起了一層冰碴。
二丫披散著頭發,嗬著白氣,開始在玻璃上畫畫。
一隻,兩隻,三隻,春燕栩栩如生。
蔥白的指尖被冰的發紅,畫完,她望著春燕恬靜微笑。
玻璃上倒映著二丫純真的眼睛和臉頰,她虔誠地想,捱過這個冬天,就讓她的小胡哥快點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