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可嚇死我了,那些箭嗖嗖的,站在我阿爹身邊的那個護衛,當即便斷了氣。”
“還說呢,你眼一閉便暈了,後頭那一幕你沒瞧見,陸世子推開聖上,替聖上擋那一箭,便是你阿爹都瞧呆忘了跑。”
“這可是大功,聽說他還沒醒呢。”
“何止沒醒。”她聲音壓低了些,“我聽說那箭正中胸腔,十二時辰內醒不過來,怕是凶多吉少。瞧,避春園還亮著呢。”
沈時葶捂著唇,竭力將眸中的酸意壓了下去。
“篤篤”兩聲,屋門被敲響,她猛地回頭,匆匆上前。
賀凜提著食盒進來,瞧見自家幼妹眼下的薄紅,他遞上食盒道:“去吧,給陸菀送點吃的。”
沈時葶一怔,立即就明白了賀凜的意思。他是要她假借給陸菀送餐的名義瞧
陸九霄一眼。
她立即接過,話中還帶著點難掩的哭腔,“謝二哥哥。”
避春園,偏殿。
為叫陸九霄出出汗,屋內足足燃了三個炭盆,猶如人間火爐。
偏孟冬的夜很涼,沈時葶帶著身寒意推門而進,冷熱交加,她冷不丁哆嗦了一下。
那頭陸菀已然哭腫了眼,瞧見她來,哽咽了聲,哭道:“我哥還沒醒。”
陸行遠在冀北,夫主不在京中,此次冬狩袁氏便未來湊這個熱鬨,眼下陸菀連個商議的人都沒有,一個白日過去,便聽禦醫唉聲歎氣,她眼巴巴地盯著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人,生怕一個眨眼人就沒了……
陸二姑娘這一日,過得可謂是十分不容易。
沈時葶順著她的目光一瞧,陸九霄毫無生氣地躺在榻上,薄唇微張,毫無顏色,額前布滿一層細汗,仿佛風一吹,便能斷去他半條命似的,無比可憐。
她接過陸菀手中盥帨,“我來吧,你喝點湯墊墊肚子。”
說罷,她彎腰去擦男人額前和掌心的汗,輕輕掀開薄被一瞧,他的衣裳被禦醫剪開,露出裡頭的白色紗布,滲著刺眼的血。
她不禁抿緊嘴角。
做這種細活,陸菀確實不如沈時葶,是以也沒同她客氣,讓了床頭的位置給她。
見陸菀乏力地站在身後,沈時葶指了指床尾,“你實在困了,便趴一會兒,禦醫進來前我看著他。”
陸菀點點頭,筆直地坐在床尾的杌子上。
她揉了揉紅腫的眼去看榻上的人,一想他有可能醒不過來,素來不愛哭的二姑娘又掉下兩顆淚珠子。
她忽然想到八年前的一日——
那時陸菀堪堪八歲,一日隨袁氏進宮,獨自在園中遊玩時,恰碰見來看望皇後的李二。
李二惡劣,見著小姑娘便想欺負,尤其還是陸家的姑娘。
他說話難聽,趁無人時揪住陸菀的衣領放了兩句狠話,直將陸菀嚇紅了眼。
正這時陸九霄出現在長廊下,十三歲的少年麵無神色,瞧見自己的妹妹被人揪住衣領,也並未有甚舉動。
他隻是不冷不熱地道:“陸菀,走了。”
冷冰冰的,他素來不喜歡她。
那時候她心下的難過,比被李二揪了衣領更甚。
她跟在陸九霄身後戚戚地想,為何彆人家的兄長是那樣和善,就像對門的忱哥哥,而她的兄長卻是一副很煩她的模樣……
陸九霄領她到了坤寧宮,幾位夫人正在裡頭與皇後話家常,他稱要去尋五殿下便走了。
陸菀不敢留他,更不敢提出要與他一道去,目送著他的背影走遠,垮著小臉便要踏進宮殿。
可她一低頭,才發覺自己這身新衣裳掉了顆琉璃扣!
她擰眉思忖,沿途而返。
就在方才那個園子裡,一模一樣的地方,陸九霄將李二踹到了花壇上,二人打得不可開交,將皇後命人新栽的盆栽搗了個稀碎。
陸菀捂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毫無疑問的,回到侯府後陸九霄便被陸行伺候了一頓家法,關進了鬆苑,還免了他的晚膳。
陸菀才知曉他並未與陸行解釋,著急忙慌地奔向梅苑解釋一通,陸行沉默了許久,可這對父子性子極其相像,他是不可能拉下臉同陸九霄道歉的,便讓廚娘做了幾道熱菜,叫陸菀“偷偷”送去鬆苑。
她將食盒從支摘窗上遞進去,趴在窗台上噓寒問暖道:
“哥哥你疼嗎?”
“嬤嬤給你上藥了嗎?”
“我這有糖,你吃嗎?”
“啪”地一聲窗子被闔上,隻聽裡頭傳來一句不耐煩的聲音,“吵死了。”
陸菀對著窗子眨了眨眼,“我明日還來。”
那之後,陸九霄便是要上天摘星星,陸菀也能在下邊給他扶梯-子。
……
……
陸菀靠在床柱上睡著了。
又過一炷香,沈時葶折騰得鬢角都叫汗打濕,她手心探了探陸九霄的額頭,還是燙的,但已不似方才那麼燙。
她鬆了口氣,呆呆地坐在床邊。
天知道,她方才聽廊下的姑娘說“凶多吉少”時是怎樣的怔然,心跳似是都停了一拍。
她想,他這樣囂張的人,就不該如此狼狽地閉著眼,更不該永遠閉著眼……
陸九霄睜開眼時,恰就撞上小姑娘那雙泛紅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