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宵風冷,被他擋去大半,燈籠骨碌碌轉,為兩人的臉龐披上一層微黃的暖光。
沈箐歪頭:“???”
他卻不再多說,隻伸手給她按一下歪到一邊的黑狗皮帽子。
後頭有腳步聲,是鄧洪升等人緊隨其後,兩人沒再說什麼,卻不約而同相視一笑。
“走囉!”
沈箐一跳下了台階,拉著他的袖子跑出去了。
下半夜了,在天亮透前,他們混進了北梵軍營區。
沈箐放下鬃毛刷子前,特地給他按了一下眼角,“小心些。”彆露出紅痣。
她有係統幫忙掃描,底模的骨相皮相格外地清晰透徹,易容效果特彆好,隻要注意一些,連做出各種表情都非常自然而然,隻要對方不是這方麵的行家,逼真得幾乎能以假亂真。
燕長庭點點頭,端詳一下銅鏡裡頭的勁瘦青年,除了眼神,已經一點看不出原來模樣。
鄧洪升等人也已經換好衣裳了,“快走吧,時間快到了!”
……
天蒙蒙亮。
沈箐左右瞄了一眼,扯了扯布甲領口,推著一輛裝滿蘿卜的大車一路穿過轅門,往後營區去了。
這裡是火頭營,沈箐現在的打扮則是一個夥頭兵。
己方混進營區已經不是第一天了,陳嬰陽早就進來了,經過多方位打探後,已把情況摸了一個清楚透徹。
成功迫使北梵軍南下平叛,是大好事,可回到營區之中,陳嬰陽卻搖了搖頭:“情況不好啊!”
他神情極凝重。
“霍將軍被暫安置在石營區左後方,”陳嬰陽點了點新繪的營區草圖上的某一點,“守兵都是瞿昝義自邊防軍調遣過來的,守衛極其嚴密,我們的人根本無法接近。”
所謂暫安置,其實就是軟禁,羈押。
而霍敬淳對他們極其重要,必須要把人救出來,霍老將軍掌北梵軍多年,軍威無人可替代,唯有他振臂一呼,才能將青山軍扳回正軌!
第二點棘手的,卻是親魏的中下層將領士官以及霍敬淳的諸心腹,這些人日前紛紛下馬,被燕殷以一紙貪瀆軍餉的公文暫解軍職,目前也被關在西營,等待“查清真相再釋放”,隨時都會被拉出大營往北梵城。
——之所以還沒有拉走,並不是瞿昝義多麼心慈手軟優柔寡斷,而是事件太大了全軍嘩然,一來前頭燕殷那邊還沒有下一步指示;二來得防止嘩變,於是將人留在營區幾天,讓大家看清楚這些人還是不缺吃喝的,側麵證實“查清就釋”的真實性,稍稍穩定軍心。
但,皋京定論一出,相信很快會被拉走了。
沈箐嗖嗖削著蘿卜,邊削邊聽,聽到這裡把刀子一扔:“那我們時間不多了。”
馮欷羽和司馬超已經在趕往梵州的路上了。
“三天,最多四天。”
燕長庭思索片刻,若情況不好,那司馬超必會設法拖延時間的,但人力,能拖半天已經是極限了。
四天都說多了,準確一點,他們最多還有三天半的時間。
……
就很頭疼,霍老將軍身邊密不透風,而他們隻有一次機會,必須一擊即中。
討論了很久都未曾得出一個實際可行的辦法,沈箐回頭望了眼主動避讓到外頭的李瓚,她喊他一聲,招手,又回頭對鄧洪升等人說:“那我先去把李伯父救出來?”
雖然不管是李瓚還是李父都未曾怪過沈家人,但他們到底是受了自家牽連,沈箐一直很將營救李家的事放在心上。
——要是離得遠就算了,可她在梵州,現在北梵軍又麵臨動蕩,那無論如何她都要先保證李家人的安全的。
沈箐將營救李家視為己任,不過很意外地,李瓚也給魏氏這邊幫了很大忙。
定邊隸屬梵州,李家父子尤其李父長駐梵州邊防軍已多年,這裡算李家主場,李瓚在北梵軍認識不少的人,而魏氏這邊人手紛紛下馬,之後又被瞿昝義嚴防死守,一時之間很是困難。
這段時間李瓚幫忙提供不少消息,在混入營區也出了一些力。
對於瞿昝義而言,李家這點屁事早扔到一邊去了,也算是意外走了一個不起眼的新路子。
現在暫無計可施之下,聞言鄧洪升陳嬰陽不禁心中一動,李家是空子,那,有沒有希望從這邊再尋到些空隙呢?
鄧洪升陳嬰陽對視一眼,“好!”
那就先救李家。
……
說乾就乾。
李瓚已經把李父一家關押的位置和人手都已經打點好了,連路線都安排妥當,他隻犯愁怕被人認出來,這裡熟人太多了,昔日軍中有朋友,那自然也有對頭的。
幸好沈箐來了,於是這個對於李瓚來說十分棘手的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他笑道:“以前我還說你不務正業,好吧,是哥哥錯了!”
“去你的!”兄弟可彆充哥,她衝他翻了個小白眼,又占她便宜!
兩人互相調侃兩句,一出營門,立馬就不吭聲,一行人手執長矛,沿著巡哨路線開始西營區一路巡邏過去。
李瓚是擔心家裡人,而沈箐既惦記李家人,也很關注燕長庭那邊的事。
沈箐生得嬌小玲瓏,不過這年頭普通士兵多的是一米六出頭的,她再配雙略高底些的靴子,混在裡頭一點都不顯違和,頂著一張焦黃焦黃的臉,一雙眼睛骨碌碌靈活轉動著。
北梵軍援邊已長達兩年了,目前駐紮的區域,是原來邊防軍的一個舊營區,中間是石頭夯砌的土石營房,區域很大,不過還是不夠住,於是又在外圍搭建了營帳。
石製營房和營帳比例大概一比一,石頭營房在中後方,那裡也是北梵軍大營的中心區域。
沈箐他們現就在這邊,不管是瞿昝義的帥帳,還是後方囚禁霍老將軍的僻靜處,抑或關押候審犯區域的軍獄也就是李家人所在,都在這一個大片區。
待巡到霍老將軍處時,燕長庭和沈箐不著痕跡掃了一眼,發現陳嬰陽真說得不錯的,守衛很嚴密。
因為怕引起北梵軍和皋京安國公等的反彈,得了燕殷指示的瞿昝義並不敢以囚犯身份關押霍老將軍,名義也隻能是“暫居”,所以表麵除了巡邏隊略多了一些,看著和其他地方並無太大區彆。
不過據陳嬰陽介紹,帥營後方其實全部清空了,盯梢和守衛都大部分住在裡頭,這些人平時不露頭,但實際裡七層外七層,都是瞿昝義從邊防軍調過來的人。
燕長庭才剛接近帥帳後方那一帶,立即感到有犀利目光掃過來,並鎖定他們,一直持續到他們離開。
他不動聲色瞥了眼,收回視線。
鄧洪升也會武,並且不低,一杆煙槍耍得出神入化,當然現在沒帶,他見狀不禁長長吐了口氣,目露焦色。
不過幸好,最後峰回路轉了。
……
沿著巡邏路線一路至軍獄區,魏氏這邊也有人,雙方一起發力,一點岔子都沒出。
離得遠遠,有人衝他們招手:“快,水車安排好了,最多一刻鐘。”
李瓚火速衝過去,拉開牢門,一頭紮進去。
沈箐緊隨其後。
有個姑娘伸手死死夠著頭頂那扇柵欄窗,一見沈箐他們進來立即鬆手撲過來,“表哥你們終於來了!來救我們是不是?”
把柵欄門碰得“嘩嘩”響,臥槽,沈箐眼疾手快,趕緊一把摟住人捂住嘴巴,“姑娘,噓噓,小點兒聲!”
這個,應該是李瓚的表妹吧,李瓚離京駐邊前聽他偶爾說過一嘴,有個遠房表妹父母死絕前來投奔,應該就是她了。
表姑娘蓬頭垢麵,沈箐安撫幾句,情緒才好了點,嘴裡喃喃,“太好了,得救了得救了……”被李母拉過去低斥兩句,她才回神一個激靈趕緊捂住嘴噤聲。
“李伯母,李伯父,你們受苦了。”
可見李家人被關押這段時間並不好過,沈箐見著心裡也有些難受,忙喚了一聲。
李伯母文氏是個很溫柔的婦人,雖也激動,但聞言忙搖了搖頭表示不辛苦,無礙的。
李父李信是個虎背熊腰的中年漢子,鬢邊幾道銀絲,未見老態,一身沙場戰將特有的錚錚氣質,腰板特彆挺直,見了李瓚沈箐也難掩激動,不過他們今早就得了訊,所以很快就恢複過來了,他嘭嘭拍兩下李瓚的背:“老子沒事。”
隨後就問沈箐:“你爹呢?你大兄你二姐,你家如何了?”
李信眉頭深鎖,憂心忡忡。
“二姐平安,分毫不傷,我們過段時間再去接她,”沈箐避重就輕:“爹也沒事,就是大哥病了,目前臥榻,不過無性命之憂,李伯父彆擔心。”
李信看向李瓚,李瓚也點點頭,他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放下了心頭大石,李信目中的失望和淚意儘溢言表,是對朝廷,對君王的。
他自問忠心耿耿,沙場征戰,保家衛國半生,卻莫名其妙鋃鐺入獄,甚至連罪名都懶得捏造,堂而皇之一個莫須有,他真的是既失望又憤慨。
還有他的老友,開國功勳之後,憂國憂民,不過就是多勸諫了幾句,竟然落得一個奪爵抄家的下場,女兒一並驅逐出宮,後者甚至還身懷六甲。
李信重重拍一下茅草垛:“這個將軍,不當也罷!”
沒意思透了,他恨道。
文氏握住他的手,輕輕拍了拍,小聲安慰。
李信長長吐了一口氣。
“李伯父,你認識飛虎營的人嗎?”
誒,這有什麼,現在還沒開始唯我獨尊一言不合殘殺忠良呢!當然沈箐不會這麼說,她也跟著安慰兩句,然後幫著李家人站起收拾,不過也沒什麼收拾的,並用不著她,於是她托腮看了一會,就問李信。
“飛虎營?怎麼了?”李信奇怪。
沈箐和李瓚對視一眼,然後默契回頭看後頭的燕長庭鄧洪升,鄧洪升點了點頭。
於是沈箐就將近日營內的變化告訴了李信,包括霍老將軍卸權被囚,還有中層將領們的大動蕩。
李信文氏及李瓚胞弟十五歲的李玞大吃一驚:“什麼?!”
李信怒極:“怎能這般?怎能這般?!”
“太.祖啊,太.祖!您有眼無珠啊——”
他恨極重錘,鎖鏈哐當哐當響,沈箐趕緊幫忙按住,她抓住鎖頭搗鼓了一會兒,給打開了,不過被李信反手壓住。
“你們……是想營救霍帥?”
李信視線掃向後頭的燕長庭鄧洪升,目露思索,片刻問道。
鄧洪升點頭,一個箭步:“是的,李將軍。”
他抱拳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