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倒真的起來了。”
大黑馬噗噗噴著粗氣,它當然認得沈箐,正側頭努力用鼻唇蹭她的大腿和手。
沈箐輕笑了兩聲,掏出兩顆糖獎勵它,拍拍它的腦袋,對燕長庭如此說。
燕長庭點點頭,將訊報交給身邊的符簡張雲收起,沒什麼好意外的,這司馬超不出頭才奇怪。
大軍紮營。
嘚嘚快馬不斷在轅門進出,並肩而行的還有暘王離王淩英等人,一行人之中,燕長庭最年輕,卻也是最矚目的那個。
離得遠遠,馮太後就看見了他們,她有些感慨,對魏太妃道:“你到底有一樣比我強,你有個好孫子!”
兩女出身相仿,年輕是一並共逐沙場,算競爭也互不相讓了半輩子,馮太後向來不認為魏太妃哪點比她了得的,尤其是太.祖翻麵無情之後,難得馮太後今天終於有一樣是親口承認她服氣的。
魏太妃揚眉:“那是自然!”
她輕哼一聲,轉頭看燕長庭馬上英姿,黑甲紅氅的青年身姿矯健眉目堅毅,正自轅門飛馳而入,紅氅獵獵,馬蹄疾疾,她心中一種難以言喻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這是她的孫子。
她魏氏的繼承人。
果然不負先祖遺風。
等複得大仇,她即便死了也不怕無顏麵麵對父母族人以及一雙兒子了。
魏太妃飽經風霜的一張臉,也不禁露出笑容來了。
……
而燕長庭淩英暘王那邊。
不用多說的,暘王環視一圈,對燕長庭抱拳,“愚兄羞慚!從今往後,但聽燕兄差遣,凡帥帳有令,莫敢不從!”
淩英也抱拳:“我也是!”
這一仗,燕長庭得到的是整個盟軍上至將領下至兵卒的傾服。
暘王和淩英也是爽利人,得燕長庭千裡援救於絕地,兩人也沒廢話,自願奉燕長庭為盟軍首領,從今往後,但聽其號令。
“好!”
燕長庭虛扶二人,“小弟卻之不恭!”
三人一擊掌。
“從今往後,同進共退,共反大殷!”
“沒錯!!”
“正是!!”
經此一役,八方盟軍是真真正正擰成了一股。
……
暘王離王淩英等人身上都有負傷,並且不輕,說過之後,很快就回去包紮處理去了。
燕長庭沈箐目送他們過去。
完事,也往己方的營帳去了。
還未進門,就先看見捧著匣子的紅纓,這匣子是沈箐交給她的,她一直親自保管。
“你去看看謝英華,他好像也受了點傷。”
沈箐接過匣子,打開,從裡頭取出那三封信,一時之間,她和燕長庭表情都有點複雜。
她抽出第三封信,“這麼看來,這封信居然是真的?!”
她語氣充滿不可置信,可危急關頭見真章,這個灰衣人還真是給他們通風報信的。
原來以為他是司馬超的人,怎料最後利益竟然歸於己方。
真是太不可思議啊!
“他是誰啊?”
何方神聖,什麼來路?
好吧,先假設他真的對他們沒敵意。
那麼,先前行軍路線泄露就是另有內奸咯?
那這個內奸又是誰呢?
燕長庭也眉心緊蹙,接過這封信反複看了兩遍,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底下卻先來了一個緊急報訊。
是魏渠。
魏渠飛馬而至,“底下人發現了寇太師蹤跡。”
......
寇太師並沒有與大軍彙合一起退入鷂子關。
原因是他的身體已經扛不住了。
吐血之後,將近垂死。
寇子文趕緊帶著他趕往就近村鎮,熬藥,硬灌,推宮過血,許久,寇太師才勉強清醒過來。
他已至彌留,勉力睜眼看一眼寇子文,沒有廢話:“……你,你回頭殺了司馬超。”
“這人,你駕馭不住。”
而對方,必定會垂涎寇氏勢力。
他已經得了司馬超力挽狂瀾成功聚軍的最新消息了,非常果斷吩咐了寇子文。
“爹,這……”
可司馬超一向非常聽命,對他是俯首帖耳的,寇子文聞言,遲疑了一下。
寇太師一瞬急怒攻心,劇烈咳嗽,罷了罷了,“你出去!把栗鴻他們叫進來。”
和他說不明白,寇太師也不放心,他也根本沒有這麼多的時間精力和寇子文解釋了。
寇子文隻得趕緊出去叫人了。
病榻之上,寇太師一臉灰敗,唇色青紫,已屆垂死,可就在寇子文剛剛跑出去、栗鴻等人正急忙煎著老參湯之際的空檔,半舊的木窗門無聲一動,屋內卻出現了一個高瘦的灰色身影。
這個灰衣人無聲無息出現,俯身一把揪住寇太師領口,一摸他衣襟,摸著了東西,毫不遲疑,立即一捂一提,提著人迅速原路躍出,轉瞬不見了。
寇太師大吃一驚,拚命掙紮,可惜並沒什麼用,那灰衣人手鐵鉗子似的非常之穩,且輕功高絕,一眨眼已將小木屋拋在身後。
風聲呼呼,來到一個十數裡外的野外小山崗,灰衣人才把寇太師一把擲下。
而此時,寇太師卻驚疑不定,他剛才仰看的這人某角度輪廓,這一提一擲間,還有這人轉身的姿勢,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你……”
寇太師都要死了,灰衣人見他認出來了,索性把臉上的蒙麵巾掀開,微微一笑。
寇太師瞬間瞪大了眼睛,“是你,是你!真的是你——”
灰衣人直接伸手,“哢嚓”一聲,捏斷了他的脖子。
他估摸著燕長庭等人快要到了,也沒多餘動作,俯身摸出寇太師懷裡的密信,打開,確定是對方與從司馬超手裡接過的岑嶺細作之間的通信沒錯,塞了回去,一縱輕掠,人直接離開了。
……
燕長庭和沈箐趕到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死不瞑目的寇太師。
“已經斷氣了。”
張雲俯身一探,這屍體還是溫的,“殺他的人剛走不久。”
燕長庭沈箐轉頭顧盼,但郊野草木茫茫,早已杳然無跡。
“嘖,他怎麼這副猙獰的樣子?”
沈箐砸吧一下嘴,實在寇太師的這表情有點目眥儘裂,好像臨終一刻遇上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可這位都活到這份上了,還能有他不可思議的事情嗎?
可惜這個問題,就注定無人解答了。
燕長庭也俯身,探了探寇太師頸脈,又搜了搜他的身,於是很快,就搜出了那個灰衣人特地留下來的密函。
“會不會又是那個灰衣人?”
沈箐小聲嘀咕著,轉頭卻發現驗過密函的燕長庭一打開,神色一凝。
隔壁魏渠已經肅容道:“是寇太師與我們之中那細作的通信。”
“什麼?”
沈箐趕緊湊過去,一看,那信沒有署名,但沈箐幾乎是馬上就明白了燕長庭為什麼這個神情了,是字跡,哪怕寫信的人刻意模糊,但橫撇捺勾之間,非常熟悉。
沈箐震驚了,“符簡?!”
這個名字一出,所有人震驚,魏渠張雲等人霍地抬頭。
符簡也一臉震駭,他愣了半秒,噗通一聲跪下,“不,不主子!”他一臉不可置信,膝行上前一把搶過那密函,低頭定睛一看,更加震驚的表情,他慌亂道:“不,不是,主子不是我,我沒有,……”
符簡急得舉起右手:“主子,主子!倘若我有絲毫背叛主子背叛岑嶺之舉,叫我死無全屍,永墜阿鼻地獄不得超生!!!”
看起來倒是很真,隻是演技過人者不是沒有,而這密函看起來也很真,並且觀其墨跡新舊,也剛好差不多能和時間對得上。
沈箐和魏渠對視一眼,兩人都沒做聲。
符簡伏跪,急得眼淚滾滾。
現場一下子安靜下來了。
許久,一直一言不發的燕長庭足足盯了他有數十息,他最終俯身,將符簡扶起,反手把信撕了,“此乃敵人離間之計!”
“我不信。”
符簡瞬間淚崩,“主子,主子,我真的……”
“好了,我知道!”
燕長庭拍了拍他的肩膀,言簡意賅:“你與張雲跟隨至今我至今已有十數載,不必多說!”
“好了,趕緊把臉擦擦,我們回去。”
要說燕長庭是因為符簡跟隨他十數年即打消懷疑,那當然是不可能的,而是現在僅僅隻有這麼一封信,要他向內部開刀,引起人心動亂,弊大於利。
且最重要一樣是,符簡上輩子,是為他擋箭而死的。
毫不猶豫,奮身一撲。
因為這個,燕長庭對這封密函存疑度更添了幾成。
那既然是這樣,將符簡打上嫌疑人的烙印就沒意思了,燕長庭內心雖持一定保留態度,但明麵上絕不會模棱兩可,他直接把手上密函給撕了,抹過此事。
“好了,此事到此為止。”
他沒有再廢話,待找了找附近沒有其他線索,符簡也簡單清理過顏麵,他直接下令,“回去吧。”
沈箐和魏渠對視一眼,兩人都沒發表異議,點點頭,“好。”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略過去了,大家簡單收拾一下,然後掉頭。
……
由於這趟燕長庭和沈箐是便服出行的,營中的事情也已經安排妥當了,也不用急著趕回去了。
中午沒吃,大家放鬆下來,才感覺肚子餓得咕咕叫,索性找了家小酒店,把店家叫起來做些酒菜。
魏渠和張雲他們盯店家的盯店家,安排眼哨的安排眼哨,各自忙碌去了,小小的客店裡頭,就剩燕長庭和沈箐。
沈箐靠著梁柱,翹著腳坐在矮凳上,隨手拿著剛才收起的密函和那灰衣人的第三封信翻有一下沒一下翻著。
夕陽殘紅,這小店是半敞的布局,夜風吹來,暮色漸露,有一種天蒼野茫芳草萋萋的寂靜感。
那些硝煙滾滾的時光就仿佛一夕遠去了。
沈箐才翻了兩下,突然感覺燕長庭在看著她。
他坐在方桌的另一側,靜靜的,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
沈箐:“……”
——之前因為戰況緊急而拋在腦後的所有事情,就這麼浮了起來。
窗戶紙沒有當麵戳破,但已經差不多了。
燕長庭也沒有吱聲,就這麼靜靜凝望著她。
目光中蘊含的情感,就算沈箐還沒抬頭,就已經感覺得到了。
——他對自己,竟真的是那種感情!
沈箐一刹之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她僵了半晌,沒有抬頭。
直到有風過,篝火噗噗閃爍,燕長庭很輕很輕地喚了一聲。
“阿箐——”
多少年了,他終於,終於可以這樣喚她一聲了。
這一瞬,他竟有些淚盈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