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趁著混亂借機去取水,趕緊把手上的鮮血刮進提前準備好的一個小瓷瓶裡。
於是,這瓶半凝固的血液沒多久就到了榮王的案頭了。
隻有一點點底,但,也足夠了。
榮王把所有人都屏退了,自己親自動手,他顧不上沾了一大片藥漬的衣服,抽下束發的銀簪。
他用的銀簪,可以說純度最高的了。
榮王挑開塞子,把簪尖探進去。
良久,他慢慢地抽了出來。
明亮的燭光下,鋥亮的銀簪簪尖上,微微染上了一抹烏色。
他把血液抹在簪身上,果不其然,又微黑了一大片。
真是的!
為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
榮王倏地閉目,心臟怦怦狂跳。
他立即將血液和銀簪都處理掉了,並叫來心腹,讓昨夜的吩咐以及小瓷瓶嚴防死堵,清理掉一切痕跡。
緊急掃尾多次,許久,終於把藥漬衣裳換下來的榮王才坐下,問:“陛下呢?”
底下人回:“陛下往南菀去了。”
南菀?
榮王不禁蹙了蹙眉。
……
褒陵行宮,南菀。
這處位於行宮深處的小偏殿,不管沈恬住進來前還是住進來之後都很僻靜,多了一個人居住,也不過添了一個婆子一個侍女,反倒是外頭的侍衛不少。
有看守她的,也有本來就在南苑上值的,給這群人配備的後勤班子車軲轆來車軲轆去,反倒熱鬨得很。
但這一切都和沈恬沒什麼關係,她仿佛處於被這個世界遺忘了的一角,不管外頭氣氛如何,和她這扇大門後的半舊偏殿都毫無關係。
直到有一天,這扇宮門被推開了。
“咿呀”突兀一聲,緊接著就是熟悉步伐,是負責她這邊的郝姑姑,步履一反悠閒,非常急促,沈恬吃驚回頭,郝姑姑急聲吩咐:“趕緊的,灑掃一遍,這些,還有這些,落葉都掃乾淨了快點!還有給她拾掇一下,快!”
“什麼事?!”
沈恬有些惶恐,她肖母,是個性情極溫柔的姑娘,和妹妹哥哥都不一樣,她甚至可以說得上是逆來順受,在家從父出門從君,這輩子唯一出格的行為大概就是在沈家被抄家奪爵後豁出去反複跪求君王,寧願去封受貶被攆出宮去也要和家裡人在一起。
但這不代表她蠢,被這樣秘密接回宮,生下孩子不但沒有名分,反而在某天自皋京被秘密運了出來送到這裡關著,她甚至都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隻依據建築規格猜測是個行宮。
已經長達一年多了。
郝姑姑的異常,一下子讓她繃緊了神經。
郝姑姑看了她一眼,倒是難得和顏悅色說了兩句,畢竟陛下要過來,誰知道這位會不會鹹魚大翻身呢?畢竟,陛下目前唯一的骨血是她生的,雖然郝姑姑不大明白陛下為什麼會把皇嗣私下藏到褒陵行宮裡來。
“沈姑娘,您收拾收拾罷,陛下馬上就要過來了。”
郝姑姑微笑說道。
沈恬一愣:“陛下,陛下?”
腦海閃過那張時而暴戾時而愉悅,卻喜怒無常翻臉無情,最後給她印象唯有高高在上又冷血得讓人膽寒,讓她絲毫都感受不了其英俊隻覺惶然的麵龐。
沈恬心臟忍不住戰栗了下。
時至今日,她下意識地,害怕燕殷。
在難得露出幾分好臉色的郝姑姑催促下,婆子和宮女架著她去更衣梳洗,沈恬全程都是僵直的。
但這樣緊張的時間並沒持續太長,很快,燕殷就來了。
燕殷步伐很快,他還戴著眉勒子,他受傷的是頭部,外傷很快好了,隻是卻留下了頭疼的後遺症,今天見了風,再加上在牡丹台不讓人愉悅的對話,讓他心情更加不虞。
他是陰沉著臉快步進了偏殿的,沈恬膽顫,帶著兩個侍候的人伏跪在地,“民女沈恬,叩見陛下,陛下萬安。”
她埋頭跪在地上,感覺兩道視線落在頭頂,她一下子捏緊了拳。
但沈恬還是鼓足勇氣,她有太多焦心的東西了,這麼長時間沒人能為她解答,她鼓起勇氣抬頭:“陛下!陛下!我大哥如何了?還有我爹爹,求陛下慈悲,網開一麵!!”
這些日子裡,除了孩子,她最擔心就是當時負傷的大哥,還有父親,以及不幸被她牽連的李伯父一家!
她聲淚俱下,可燕殷臉色卻一下子更陰沉了。
“你爹,你哥哥,他們好得很。”
燕殷冷笑一聲:“你父兄如今正為叛軍效力呢!”
雖沈箐一直在全力淡化沈家的存在感,她還是給自己沈雋另外安了個出身,但李信一家隨著北梵軍出走,如今正效力燕長庭帳下,這點是瞞不過人的。沈箐也不能瞞,畢竟李家人沙場建功沒有遮遮掩掩的道理,他們會對陣昔日舊識,該有的功勞那當然也得一五一十上功勞簿。
沒法瞞,她也不打算瞞。
李信扯出沈正崧,而且當初有需要,沈正崧在西甌出過麵,朝廷那邊當然是有消息渠道的。
平時倒是想不起來,可是現在,頭疼加上對燕長庭魏氏和盟軍的切齒恨毒,這個燕殷也確實冷戾無情得很,剝去掩飾的所謂“真愛”,他對上輩子溫柔相伴了將近二十年的妻子冷血到了極點。
“來人。”
燕殷揉額,腦仁一陣陣針紮的刺痛讓他聲音更添幾分暴戾,“處理了罷。”
冰冷,漠然,輕飄飄一句,充滿血腥。
燕殷下令,處死沈恬。
殺了個人,他心裡總算舒服了一些,把鬥篷的大兜帽拉起來擋住夜風,直接命人把轎輦抬進來,快步登上離去。
所有人都呆住了。
半晌,郝姑姑“呸”一聲吐了口痰,浪費她表情,她立即站起身,“什麼晦氣東西!”
“走走,給我把門關牢了。”
她吩咐一句,也快步離去了。
……
處死沈恬,輪不著郝姑姑和普通護衛動手。
畢竟再如何,那也是皇帝的女人。
宮廷有宮廷的規矩,誰也不能僭越。
禁軍也不涉及後廷。
燕殷口諭傳回前頭之後,總管太監便安排了人,去送沈恬上路。
——後廷處死人也是有規矩的,沈恬雖沒名分,但那是陛下幸過的,最重要是皇嗣生母,並不會直接給一刀或賜鴆毒之類的,後者除非陛下口諭。
這樣死相太難看了,不體麵。
一般這種情況,會采用“貼加官”。
所謂貼加官,即用濡濕的棉紙,一張張加蓋上顏麵,致其窒息而死。
在宮裡還有專門的司刑太監。
不過這趟出來沒帶,總管太監便臨時挑了幾個人,後者領命而去。
這樣一來,就有了動靜。
榮王很快就得訊了,得知是傅有德親自點了人,後者去宮監處領了棉紙和水桶,然後就往南菀方向去了。
他悚然一驚:“不好了!”
燕殷要殺沈恬!!
“快,趕緊去!”
他火速命人給沈箐去信。
要快,趕緊的,不然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