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精心準備的大戰一如預料的激烈,甚至其中的明暗爭鬥部分比想象中還要更動魄驚心一些。
這個新年,整個汜水關往東都彌浸在滾滾的硝煙和紛飛的戰火之中。
嶴水上凍,朝廷無法再仗天險將盟軍擋於南岸,於是司馬超調整戰策,以嶴川三關之間的山勢為倚仗,和盟軍展開了一連串的激烈大戰。
總體來說互有進退,朝廷收複了坪山,而盟軍則成功攻陷了離山關。
然就在纏鬥愈發激烈越發白熱化,一度抵達了頂點了時候,燕長庭提前三個多月的布置,也終於卓見成效了。
風終於褪去了寒意,原野上終於望見了綠色,可是在意的人並沒有多少,所有人的心神皆沉浸在這一輪又一輪的劇烈大戰之中。
唯獨一個人,是例外的。
那就是燕殷。
“怎麼樣?”
一張長榻,炕稍的炕幾上還放著燈盞煙杆等物,燕殷一自榻上翻身坐起,立即就迫不及待問道:“快說,如何了?!”
禦醫剛收回給他切脈的手,其實答案他們私底下也已經討論過多次了,因此也不遲疑,禦醫首忙叩頭道:“啟奏陛下,經過臣等兩月餘的密切觀察,臣等以為,此法確實行之有效!”
“若陛下按此法踐行,臣等判斷,長則三年,短則一年半載,即可徹底斷除藥癮!”
說這話時,老禦醫是一臉的喜色,這可是大好事啊,他們一直以為自己是凶多吉少了,誰料竟然這般峰回路轉。
皇帝不想死,可又有誰想死呢?
禦醫們還是第一次接觸福.壽.膏,所有的一切數據都在觀察積累中,他們未曾見識過戒斷反應,但根據以往行醫的經驗以及這兩個多月的診察,一如意料中給出了這個答案。
燕殷大喜過望:“好,好!非常好!!”
“重重有賞!!”
不過下一息,未等禦醫們謝恩,他又道:“不,汝等的大功先行記下,回頭再行大賞。”
——大賞禦醫,豈不是有外泄的風險?
燕殷立即叫停了。
他垂眸又抬起:“汝等切記,還是和平時一樣,切不可表露任何異常。”
“是,是!”
禦醫並不在意大賞不大賞的,能全身而退就很好了,趕緊叩謝皇恩下去了。
燕殷看著禦醫背對帳門倒退出去,一直到出了內帳,這才轉過身輕手輕腳離去。
細碎的腳步聲聽不見了,簾子晃動平息,燕殷收回視線,神色晦暗莫名。
他問燕一:“司馬超怎麼樣了?”
說這句話是,燕殷麵沉如水,他現在危機感極高,連外圍的內室宮人都抱著強烈的戒備心,外鬆內緊,昔日太.祖留下給他專供防衛使用的暗衛,如今都兼任了許許多多的任務。
譬如聯絡,譬如監視。
燕一附耳,低聲說了一陣。
燕殷臉色當即就黑下來了!
他一腳踹翻炕幾,上麵所有東西劈裡啪啦砸翻一地,燕殷恨極:“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司馬超是個膽大貪婪野心勃勃的,每每危險艱難的任務,都會分配到忠心於皇帝和殷氏的國將身上,而他,除了自己人,還大肆在軍中提拔自己看中的小將校尉和兵卒出身的士官。
要知道,軍中和其他地方不同,知遇和提拔之恩看得非常重,尤其是這種情況下的,這些新提拔上來的大小人才,眼裡先看到的他們的主帥司馬超,其次才是皇帝朝廷。
這種用生命和浴血奮戰出來的關係,凝聚力是非常之強的。
再這樣下去,不等這個仗打完,司馬超就該把燕殷架空完了。
燕殷本來就是在強行隱忍,一等治療得出了結果,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下了決定,“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他怒極,司馬超想竊取大殷江山,他做夢!!!
“給項數甄權等人傳密旨,”離山關失陷正是個好機會,“讓他們闖禦帳見駕,上表司馬超失當之行!”
他才是皇帝,他有名正言順的擢貶將領之絕對權威,他傻了才和司馬超暗鬥。
燕殷當機立斷,一反之前的全權信重和低調,借離山關失陷,雷霆震怒問責,一口氣貶下去七八個人,高調重新接過戰局,鉗製司馬超。
這個時候,燕殷還是有資本的,國朝的底蘊還有,比方項數甄權兩員大將,還有王延寥欽等燕殷心腹,前者出身不凡本人了得又從戎多年,根基很深厚,短時間內司馬超都沒能撼動,而後者則怕觸動燕殷的神經,還沒到時候。
所以燕殷這麼突然發難,這些人迅速團結以他為中心,而王師內部不可避免就產生了裂痕。
燕長庭所籌謀的局勢,終於形成了。
冰封湖麵,暗藏洶湧,一切終於都到了該轉折的時候。
……
盟軍大營。
魏太妃也到了該“病倒”的時候了。
今天診平安脈之前,胡大夫大手一揮,親自撿了藥用小炭爐煎了,灌進小葫蘆裡,一起帶過來了。
黑褐色的湯藥倒進蓋碗裡,質地粘稠,味道辛澀,有些腥臭,色澤還帶著暗紅。
“一天一帖,連續三天,即可見效。”
“之後每隔三日服一帖,維持效果。”
胡大夫已經說過了,這個藥服用下去,看著是很逼真很嚇人的,會痙攣、起熱、嘔吐、昏迷不醒囈語等等,反正看著就是重病不起那麼一個狀態,不過對身體卻沒什麼真的大礙的,“反倒能驅一驅骨風。”
裡麵有味藥有這個功效,不過藥性比很猛,老太太之前身體較虛他就沒用,現在正好調養了一段時間身體,能服用了。
說是這麼說,但胡大夫描述出來的那個表症,以及這碗看起來有點古古怪怪的湯藥。
晏修一臉糾結,端著蓋碗站了半晌,“……這藥顏色看著真紅啊,真的沒問題嗎胡大夫?”
胡大夫十分光棍,反正他就一大夫,隻管治病,不管其他,“喝不喝隨你。”
他不乾說服人的活的。
胡大夫直接站起來收拾脈枕藥箱了。
“小姐,這……”
“給我吧。”
魏太妃沒有廢話,接過晏修手裡的蓋碗,直接一口悶了。
味道很不好,但她麵不改色,淡淡道:“有勞胡大夫。”
“行,那明天我在使人送藥來。”
胡大夫背起藥箱,施施然走了。
……
魏太妃服了三天的藥之後,正好逢大營轉移。
這個雖瘦削了不少,但脊背依然像標槍一樣挺直的女人,自從能起身上馬,每每需要移動,她都是騎馬出行的。
今天也不例外。
嶴川風野,獵獵呼嘯,卷起她暗紅色的披風,在即將抵達新營地之際,魏太妃突然捂著頭晃了晃,一頭自馬背上栽倒下來了!
魏太妃病了。
突如起來的重病,上吐下瀉,痙攣發熱,臉色鐵青,一個晚上叫了幾次大夫,最後胡大夫幾乎是駐紮在她帳內了。
病勢洶洶,連續多日,怕是不能好了。
大小將領紛紛前來探看,但凡目睹者,無不暗自搖頭。
為此,燕長庭等人甚至將她從帳篷移到關口營房之中,儘可能調整養病環境。
籍著這個機會,沈敖終於近距離目睹了魏太妃。
頭發枯槁失去光澤,瘦削的麵龐鐵青中帶著一種灰敗的暗色,全程昏迷,手腳不可抑製在輕顫,被燕長庭和魏渠半扶半抱挪進屋。
這是易容化妝沒有辦法偽裝出來的狀態。
沈敖親眼得見,他終於徹底相信了燕長庭。
“很好!”
回到帥帳,沈敖負手,如此對燕長庭道。
他非常滿意。
一直以來的猜疑,終於徹底打消了,他也終於對燕長庭祭出了他的底牌!
“寥欽,知道這人嗎?”
沈敖揚眉:“這是我們的人。”
這是沈敖在朝廷王師中的最大一張底牌,並且隨著燕殷和司馬超的暗流洶湧,連擢了兩級,如今正是朝廷王師的大將之一。
“寥欽?”這不是燕殷一派的人物嗎?
“沒錯!”
沈敖對燕長庭的離間之策非常滿意,魏太妃也要死了,他毫不猶豫亮出了他的底牌。
“換鎧甲,我們邊走邊說。”
忙碌了一夜,號角再度吹響,沈敖意氣風發,吩咐燕長庭立即更換重甲。
迎著晨光,大軍遝遝雷動,遠處旌旗招展,是朝廷的大軍,沈敖目光灼灼,盯著王師的中軍位置,露出一抹傲然的淡笑。
那張陳橋的人.皮.麵.具上,輕而易舉看得出了他的誌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