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恒波走過來,順手扶穩了外賣騎手歪斜的摩托車車頭。
“怎麼跑來我這裡查崗了?”他以很自然熟稔的口氣和外賣女騎手打招呼,再跟宋方霓點點頭,主動解釋說,“這位是和我一起集訓的同學,宋方霓。”
集訓結束的倒數第三天,除了傳卷子時的“謝謝”和之前的“不好意思”,首次攀談由梁恒波所開啟。
意外的是,他也記得她的名字。
不像父母和長輩在末尾的“霓”字拖長音,梁恒波念她名字時,會在“方”字重讀,就好像強調“君子端方”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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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恒波一個人住。
本來男生們都住在多人宿舍,但因為其中一個男生得了什麼皮膚感染病,最後不得不緊急分成雙人間,他落在最後,機緣巧合地就能獨享宿舍。
他彎腰先插上熱水壺的插座,燒熱水,動作……靈巧?隨後背對著她,飛快地把汗濕的T恤脫掉——幸好男生裡麵還穿著一個打底T恤,但隨著伸腰,她瞥到還在青春期的男生下半個脊背,腰很細,且有薄薄的肌肉。
宋方霓感覺到耳根發燙,低下了頭。
她坐在椅子的邊緣處,
雙膝緊緊地並攏在一起,身體重心移到前方。
來到梁恒波的宿舍為了借筆記。
數學老師明天要去開什麼高考試卷評委會,今晚就要趕飛機,強行把最後幾天的內容濃縮在下午。
宋方霓當時還在寢室睡覺,錯過了補課。
她心下焦急,想趕緊回宿舍找裴琪,但那個外賣女騎手很熱情地讓梁恒波相助,男生沉默,隨後點頭答應。
宋方霓儘量不去打量彆人的房間,視線平平地落在前方。
靠牆的桌麵攤著他常背的灰色運動背包,桌麵還有科學計算器,草稿紙,擺著集訓發的自印參考書,以及黑、藍和紅色的彩筆。
桌麵上還有walkman,以及整齊纏繞在walkman上的耳機線,是他剛剛從兜裡掏出來放在桌麵上的。
眼前突然多了一個一次性紙杯。
“嗯。”
梁恒波說:“留神燙。”
對了,熱水,剛才為了掩飾唇色蒼白,她托辭說自己渴了,所以他才燒熱水。
宋方霓輕聲道謝,小心地端著冒著熱水,思考應該借著這杯水把剛買的藥吃掉。
腹部還是墜痛,連帶著眼眶漲,根本沒辦法思考。
梁恒波已經從他的書包裡翻出筆記本,回過頭想交給她,卻看到女生正強自鎮定地拆外賣紙袋。
紙袋上麵寫著“便利送藥”,再加上她今天缺席了大半天的課,桌麵又剩了隻吃半袋的太平餅乾,男生產生一種理所當然的猜測。
“中暑了?”他了然地問。
宋方霓自然不想跟男生科普什麼大姨媽,敷衍地點頭,這時候,她的手卻從紙袋裡掏出一根細長的玻璃管。
凝視了好一會,終於想起來為了湊免運費,多買了一根五塊錢的水銀溫度針。
對方顯然又在她長久的愣神中誤會了什麼。
“你不會用這種體溫計?”
梁恒波壓著點不耐,順手接過來,那是老式的,需要甩一下的水銀溫度計,隨後,她鼻尖聞到股酒精味。
男生居然在宿舍裡自備酒精棉,他用酒精棉消毒後,再把體溫計遞給她,再次主動背過身,不看她把體溫計夾在胳膊下的動作。
宋方霓舔了舔微乾的嘴唇。
自己隻是來大姨媽,又沒發燒,但如此盛情難卻,不順手量個體溫也真是尷尬。何
況,她琢磨要是真的發燒,後果就很嚴重。
體溫計夾著,兩個人默然不語。
她亂七八糟地想著,身為男生還挺講究,居然帶酒精棉,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帶衛生棉?
宿舍的門敞開著,顯然為了避嫌。
梁恒波遠遠地靠在石灰牆上,隨手拿起一本教科書翻看,也沒有展現出更多關心或殷勤的意圖。
半天後,聽到女生謹慎地問:“剛才送外賣的女生……”
對方沒抬頭。
她剛想提高聲音再問一遍。
“不是女生了,給你送藥的人是我媽。”他簡單地解釋。
“……嗯我不知道。”女生的神情和語氣果然立刻變了。
梁恒波繼續讀著書上的微積分公式:“除了送外賣,她還做短期的巡邏保安。我家條件一般,就靠這種賣人力的小本生意過活。”
話音落下,他自認話題到此為止。
不料,對方居然順嘴接下去:“是麼?我家也是做小本生意的,開了家理發店,隻是,這兩年的生意也是一般般。”
老成的語調和女生外表完全不符合。
男生終於詫異從書上抬頭。
腦子裡突然有了一個促狹的念頭。“你現在正和我攀比,誰的家裡更窮嗎?”他反問。
宋方霓頓時轉開眼睛。
這句話,顯然戳到她的某一種自尊心。
長達十幾秒的沉默,梁恒波的目光若有若無地停在她臉上,但她側過頭,雪白的頸部很固執地繃著,再也不肯主動開口。
直到旁邊的開水壺再次“嘣”地一聲。
體溫計拿出來,沒有發燒。
宋方霓沒有碰那杯已經能喝的熱水,她乾咽下藥片,就要離開。
梁恒波叫住她:“不是來借數學筆記本?”
她頓了一秒,轉過身。
宋方霓重新攥著對方筆記要走出門,對方卻又慢條斯理地問:“嘿,你還需要我的物理筆記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