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裡的電視正放著一個韓國綜藝節目,幾個韓國演員坐在蒸拿房裡,圍成一團玩遊戲,不時爆發出大笑。隔壁桌還有其他食客交談,喝著燒酒。唯獨他們這一桌很靜。
又過了會,梁恒波終於開口:“明天,我們出來看電影?”
她茫然地抬起頭。
在可樂餘留的清甜裡,宋方霓突然想到了一個更近在眉睫的事實。
分離。
“……可是,我明天就要回上海了。”她說。
宋方霓回上海的火車票時間很早。一方麵想避開嘈雜的春運人流,另一方麵不是很喜歡在家裡待著,索性想提前回□□係裡做點事,賺一點外快。
問題是,她根本沒料到今天會發生這種事情。
真的以為,兩人見一麵。
最多聽聽梁恒波解釋一下他和裴琪的關係。
梁恒波把她送到熟悉的巷子口,理發店的外麵旋轉著紅藍色的燈牌。今晚居然一點月亮都沒有,隻有寒冷的白霧。
她站住腳步。很想問梁恒波剛才的吻和那句“交往”,又覺得貿然提起這種事情,好像很奇怪似的。
有一瞬間,宋方霓覺得她站在一扇沉重鐵門前,而這扇門隻要被打開,就會帶離她離開正常的生活。
她根本不想談戀愛,卻又忍不住想更多了解梁恒波的生活,她發現自己很矛盾。以前拒絕歐陽文,覺得自己和普通女生不同,因為她不吃他那一套。可是,當麵對梁恒波,她卻發現自己是全天下最普通且最愛自尋煩惱的女生。
幾秒之後,宋方霓很輕聲地說:“今天說的交往,是什麼意思?”
“哎?”太直白了,險些被問住,但男生很快反應過來,“交往就是,我喜歡著你……有一段時間了。”
他們現在都沒法看對方的眼睛,各自盯著地麵。
宋方霓站在那裡,自顧自地想事情。
梁恒波在這一種沉默中不免局促,像是寫完法則後,發現根軌跡的零極點畫反了。他想到眼前的女生說起歐陽文時,略微鄙夷的語氣,以及她曾經那麼斬釘截鐵地兩次拒絕,心裡同樣有幾分不確定。
在腦海裡組織了會語言,他說:“第一,我不知道你那天看到什麼,但是,裴琪絕對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那天看到她找你。”她低聲說。
“這又說明不了什麼。”梁恒波回答,“你都看到什麼了?”
其實當時就看到他們並肩走了。宋方霓遲疑了一下,出於自我維護,亂說道:“……好像是看到拉手了。”
“這就純屬誹謗!”梁恒波居然翻個白眼,他皺眉說,“你到底在哪裡看到我的。時間和地點,說出來。我們可以對一下。”
她悄悄地鬆口氣,笑了。
梁恒波的表情卻因為緊張而異常嚴肅。他冷冷說:“你也不用笑,你直接說,到底是在哪裡看到我和她牽手的。”
……這家夥有時候太較真了吧。宋方霓抬起頭:“所以你剛剛還要跟我講什麼,光說了第一,還沒有說第二。”
沉默了片刻。
“第一,我可以非常肯定自己還沒有女朋友。”梁恒波繼續說,“第二,我想讓你做我的女朋友。”
他低頭看著她,她知道他要再次吻自己了。
宋方霓的心一下子提起來,梁恒波卻隻是抬起她的手,將她手腕抬高了一點,吻了一下她手套和大衣袖口處那一點皮膚。
那瞬間真的像觸電一樣。
梁恒波隨後上前一步,輕輕地,把嘴唇貼上她嘴唇。兩人穿的冬裝都厚,他抓住她胳膊,隨後壓著她的背。幸好,他的手沒有亂摸,她突然下巴有點癢,莫名地噘了下嘴,他便稍微一停,換了角度。
偶爾,她的鼻子擦到了他臉頰,男生的肌膚出乎意料地軟,有種蔚藍的味道,對,蔚藍色,他身上有一種澄澈冷靜天空的感覺。
她稍微碰到了他的舌尖,感覺像閉眼跳下化學池,心跳頻率就總是維持在最強烈腐蝕的一瞬間。
整個人越來越輕,飛了起來。
當天晚上根本沒睡。
宋方霓戴著耳機,把收音機開到最響,恍惚覺得像回到拿到自己高考成績的夜晚,整個人都在床上翻來覆去的。
她給鄭敏發了好幾張笑臉,也不寫原因,鄭敏奇怪地問老宋怎麼了,發春了嗎。
第二天早上九點的高鐵。
一家人開車送女兒去高鐵站。
到了車站,發車時間還早,媽媽提議,他們一家人也跟著進去站台等。
宋方霓拿著她的行李箱和帶回去的稻香村特產,她的話依舊不多,倒是媽媽在旁邊指指點點,說火車站人怎麼那麼多,外地人春節後又回來,等等。
媽媽隨後旁敲側擊,問她在大學校園有沒有遇到“心儀的男生”。
宋方霓本能性地搖搖頭,腦子裡也不知道否認什麼。
手機這時候突然響了,是梁恒波。
對方說:“到你左後麵的電梯來。”
宋方霓的心跳頓時恢複成昨晚的速度,她跟媽媽說了幾句,迅速地跑過去。
果不其然,男生挺直地站在後麵。
他記住了她的發車時間,趕過來高鐵站送她。但在看到她父母後,謹慎地止步,把她單獨叫過來。
宋方霓看著他,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得體的男生。梁恒波真的知道怎麼保持距離,但是,他又比任何人都靠近自己。
“一路順風,到上海後給我打個電話。”梁恒波說。
宋方霓用手指攥緊了她的外套袖子。生平第一次,她想做一些規矩外的東西。
“其實,我可以改簽車票,晚幾個小時走。”
梁恒波聞言表情沒有變,顯然思考著這件事的可行性。幾秒後又鬆開眉毛,這是春運,票總是緊張,她退了這班車,很可能會改簽不了彆的班次車票。
但說出這句話後就後悔了,因為女生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梁恒波從小就照顧著梁新民,他知道,人在準備哭的時候,眼輪匝肌會率先高速牽動。
壓下不舍,他改用一種輕巧的口吻:“其實昨天,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宋方霓看著他。
他問:“你,有沒有哪怕的一點後悔?”
……後悔?
梁恒波繼續慢慢地說:“後悔自己當初非要跑到上海去念書?”
是否,所有人在陷入情網後,智商都會大幅度地降低。男生這句玩笑話,非但沒有起到緩衝情緒的效果,女生現在不光是鼻子,整張小臉都皺到一起。
梁恒波忍不住上前一步,把她帶到懷裡。
他衣服的布料壓著眼睛,宋方霓甕聲在他胸膛前說:“不能忘記。”
“……嗯?”
“我去了上海後,你不要……”她艱難地說。
不要忘記,他昨天對她說過的每一個字,還有,說要當她男朋友的這些話。
他卻說:“會每天想你的,會給你每天打電話的,我這學期就會去上海看你的。”
廣播通知,他們班次列車的旅客可以檢票。
宋方霓隨後匆匆地告彆父母,走下台階前,隔著檢票口,往後看了眼,男生還在人群裡看著自己。她乘坐扶梯下去,整個人虛弱無比。
她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坐在自己座位。
高鐵的窗外,依舊是一掠而過的各種建築,但這一次離開,她不再感到憧憬新生活,極度的甜蜜和心酸不停地交集著,混成一鍋粥。
這一輩子,她從來沒有和任何人在心靈上這麼靠近過,除了梁恒波。
但是,現在,每一秒,她和那個人的距離,又都在物理性地拉遠,以千米來計算。 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