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恒波的索尼walkman是四年前買的,配的是奧蒂茲專業版耳機,光是耳機,價格就五位數。
他當時參加完國家性競賽,獲得特等獎。梁小群咬咬牙,節衣縮食地往獎金裡添了錢,重金買了這一台walkman和奧蒂茲耳機,送給兒子當生日禮物。
這是梁恒波出生以來所擁有的最為昂貴的東西,他視若珍寶。
他第二個奢侈習慣,每隔兩周,買一瓶冰可樂。三塊錢,帶著漆黑色氣泡的快樂。
通常會喝一半,第二天再喝另一半。
梁恒波每天還習慣雷打不動地跑5公裡。奔跑到終點的人,總有一種全力以赴的醜陋,在速度之間爭取呼吸,他卻需要內啡胺刺激著自己。
跑完步回家,裡屋發生巨大的聲響,梁新民笨手笨腳地把喝水用的搪瓷缸,碰倒地麵。
梁恒波將可樂放在桌麵,準備幫著收拾,卻被尋聲而來的梁小群攔住。
“讓他自己來,他又不傻。”
梁新民嘟囔了聲,彎腰把搪瓷缸撿起來,從角落裡找來拖把,一點點地把水漬擦乾。
梁小群重新走上前,給弟弟的搪瓷缸裡又倒了杯溫水,摸了摸他的頭。
梁新民粗暴地揮開她的手:“彆,彆摸頭。”抬頭看著梁恒波,眼中帶著渴望被認可的光彩,“恒波,你過來給我看看。我,我都做完了。你,你今天,就能,能發走這些手機殼。”
桌麵上隔著幾個五彩斑斕的成品手機殼,是梁新民這幾天粘好的成品,稍微包裝一下就可以發貨。
梁恒波點點頭。
得到外甥的認可,梁新民嘿嘿地笑著,又開始拿起520膠水,乾勁滿滿地開始粘新的手機殼。
用他母親的話委婉地形容,梁恒波的舅舅梁新民“腦子稍微不太好”,是一個三級智障且沒有獨立生活能力的殘疾人。
再難聽點說,是一個“傻子”,沒有完全的民事行為能力。
多年來,梁新民都跟著姐姐和外甥一起生活,他們仨住在40平方米的逼仄房子裡。
他原本是一個桶裝純淨水的送水工,兩年前砸傷了腳,就不願意出去。梁恒波試著給他買了膠水,水鑽和手機殼,又在網上打印了幾張圖片,讓他平常在家粘點diy的手機殼。
梁新民倒是做得還不錯。
梁小群很能乾,她用電鑽和幾塊複合板,在廚房旁邊,硬是隔出一個單間,讓兒子自己住。梁新民住主臥,她睡在沙發床上,隨後又從客廳的窗外,延伸出一個長長的插電板,為停在外麵的電動車充電。
梁恒波開的淘寶店,最初專門給舅舅賣手機殼。另外開的微店,才在偷偷地倒賣學校裡的卷子,但市場很小,總共收入也就一千多,都貼補給家裡。
這麼忙著忙著,再次收到那位西中女生的信息已經又是半個月後。
女生又主動說要送卷子。
其實,快遞過來也沒關係。同城的郵費也沒有多少錢吧。梁恒波剛想這麼回,看到她發來張圖片——宋方霓的這一次模考總成績在全年級第二。
她的成績原本就優異,這一次理綜題不算太難,物理也沒拉垮。
發下成績後,鄭敏就在旁邊虔誠地合掌:“我靠,老宋你神了。快來快來,讓小女摸摸仙女的手,學霸姐姐也給我開一下光唄。”
歐陽文也湊過來,嬉皮笑臉地說:“敏姐,你摸完她後,再順便摸摸我。”
歐陽文的成績也是很紮實得好,但是,他沒這一次沒考過宋方霓,排在前五。
宋方霓用手機給她的卷麵分數拍了一張照片,聽到他們說話,轉過頭。
“今天等晚自習後,我請你倆吃冰激淩,請夢龍。”她大方地說。
這是這學期來,她對他態度最好的一次,歐陽文大喜。
到了第二天晚上,歐陽文趕在上晚自習前,飛速跑去超市裡買了整整一兜的零食,薯片、餅乾、酸奶、甚至還煞有其事地買了兩根玫瑰。
回到班級後,宋方霓的座位又空了。
鄭敏被歐陽文攔住,她撓撓頭:“哦,老宋沒上今天的自習,她跟我說要提前回家。”
歐陽文高漲的情緒跟潑了冷水似的,他問:“她家在哪裡?”
宋方霓很少說起她家裡的事情,鄭敏搖搖頭。
宋方霓此刻正坐在搖搖晃晃開往白區附中的公交車上,一路上,都在抿嘴微笑。
窗外的夕陽,照著她黃色的校服肩膀,引起車上部分乘客的注意力。
西中,向來是市重點高中裡的頭牌,多少家長夢寐以求想讓孩子考進來,還有一些孩子想都不敢想。
但是這一年多來,宋方霓已經很少為自己是西中的學生感到驕傲。每當她物理考不好的時候,隻感覺自己屬於西中的恥辱,一條灰色的,黯淡的尾巴。
少女的喜悅和煩惱,總是猛烈卻也略微淺薄。
當看到自己物理成績,她又收獲到一種久違的自由感。
公交車停泊在白區附中,宋方霓第三次主動找梁恒波。
隻不過這一次,她沒有打算見他。
宋方霓將留著的卷子用信封紙嚴密地裝好,留在白區附中門口的校傳達室裡,寫著“高三一班梁恒波同學”收。
發了q,讓他來校門口自己取。
做完這一切,宋方霓背著書包,快樂地重新坐到返程的公交車上。
梁恒波回得非常快:“你到我們學校來了?”
“嗯。”
對話框提示對方正在輸入:“下一次來告訴我。不要放下東西就跑,ok?”
宋方霓手機屏幕越發不好使,秋天的天冷,需要指頭更用力地按著屏幕,但依舊點不出拚音。她有點著急,往手指上哈了口熱氣。
“這一次送卷子的錢,下次見麵給你。”他又飛快地打字,“彆說’我不要你的錢’。”
“我給你留卷子,你也幫我輔導功課了,我們已經扯平了。我真的不要你的錢。”她好不容易發來長長的回複。
對方回複了省略號,代表無奈。
為了卷子錢,他倆推搡了好幾次。
梁恒波終於被逼著放了大招:“你可以不收錢,但以後,也沒有必要再見麵。”
發出來後,他很快意識到有問題:“……這話是不是聽起來很怪?”
宋方霓說:“真有點兒。”
男生也說:“頗像正在拆散一對苦命鴛鴦的封建大家長。”
宋方霓忍不住笑起來,笑著笑著,臉卻莫名地熱起來。
這句話好像終於打開了梁恒波的話匣子。
他們一路上都在閒聊天。不知不覺,車已經到目的地,她連忙站起來,還拿著手機。
梁恒波說:“你的偏科也真是奇怪,一般數學好的人,物理都不會差。”
宋方霓之前的物理成績上不來,是因為總是心急地啃難題偏題,基礎知識有盲區。梁恒波每次輔導她都是夯實基礎題,掉過頭,認認真真從選擇題和填空題開始補習,成績反而提高。
她回複:“你說,我有沒有可能在競賽時考過你?”
“你試試看。”他閒閒地回。
宋方霓心想,被蔑視了唄,人家根本不把自己當對手:“有可能,我會被考神附體哦。”
梁恒波又說:“你平時真的想太多。”
一路低頭打著字,家裡開的理發店就在街角處。
今天顧客不多,父親正在和店裡的另一個理發師看著電視裡播放的國際新聞,母親站著,握著剃刀,正給鏡子前給一個人理發。
見到她回來,母親笑容滿麵地說:“回來了?”
宋方霓把發熱的手機揣進兜裡,剛想開心地告訴母親這一次的考試排名,目光凝住了。
媽媽麵前椅子上正在服務的那一名顧客,不是彆人,是似笑非笑的歐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