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候, 梁恒波陪他母親和舅舅,去舅姥爺家拜晚年。
舅姥爺是音樂學院的教授,終身都在樂團工作, 他的收入很高, 自己住在獨棟的彆墅裡。
梁小群和梁新民先上樓,他坐在樓下等,最後等人來, 把他像傭人般被喚上去。
樓上隻有舅爺爺坐在躺椅上,
梁新民看上花園裡的秋千, 梁小群不放心地跟過去。舅姥爺麵對梁新民時, 極度的耐心, 唯獨見到梁恒波厭惡地挑起眉毛。
舅姥爺從小就不喜歡他,雖然親自教過他練琴。
“耳機摘下來跟長輩說話。”舅爺爺盯著少年, “讀了大學, 怎麼還不懂禮貌。”
梁恒波的耳機線掛在肩頭,他沉默地把它們滑到兜裡,
“是不是覺得考上大學,自己也就是人中龍鳳了?”舅姥爺諷刺地說。
梁恒波說:“我是保送,沒有經曆‘考’這個過程。”
舅姥爺眯著眼睛,薄薄的嘴歪到了一邊。
其實舅爺爺和梁小群長得倒有幾分相似,聲音柔和, 個子不高。但梁恒波除了皮膚隨著母親,他的五官輪廓鮮明, 個子也非常高。
父親, 一個隻限於在文學作品和電視電影裡出現的名字。
梁小群在十六歲就生下了梁恒波,高中都沒讀完,而兒子一出生, 就讓他跟著自己的姓。
她從不說怎麼認識梁恒波父親,舅舅在極短時間內扮演過父親的角色,但是,很快就變成梁恒波照顧舅舅。
很小的時候,梁恒波已經成為家裡唯一能拍案做主的男人。梁小群什麼事情都習慣和他有商有量,舅舅在外麵被野孩子用石頭砸到頭,梁恒波第一個發現,拽著舅舅打回去。
梁小群很漂亮,也交過幾個男朋友,但男人們知道她的家世後,都不了了之。
梁恒波內心有好幾番猜測,但是,他和他媽媽從沒聊過。他少年時就讀很多書,覺得古希臘那中親近父親就是一個感情階段,那個男人在他生命裡沒有價值,他有舅舅和媽媽就夠麻煩的了。
舅姥爺挑剔地看了他一會,說了幾句怪話。
梁恒波的目光垂在鋥亮的地板上。他想,宋方霓這時候還在列車裡吧,女生的家庭,如果也有這一中壓抑的氛圍,估計她是很想回宿舍待著。
梁小群拽著梁新民走上樓。
舅姥爺收起冷漠,給梁新民一個很厚的紅包和一籃子的食物,至於梁恒波,則送了一個200元的圖書卡,以及另一本書,《哥德爾、艾舍爾、巴赫》。
梁恒波看著書,不管怎麼說,舅老爺確實也是一個文化人。
他們往彆墅外麵走,梁小群看著他心不在焉的,就問怎麼回事。
“你舅姥爺跟你一樣,嘴硬心軟。”她說,“小時候,是他天天給你輔導功課,知道你報送後,開心得不得了。咱們有段時間還住過他家呢。記得嗎?”
他當然記得。
舅爺爺的一個得意弟子看上了梁小群,要帶她去德國定居,但是,對方提出,梁小群的智障弟弟和拖油瓶兒子,自己隻願意花錢養一個。
梁小群二話不說就走了,隨後,也和舅爺爺慢慢疏遠了。
梁小群感慨道:“哎,我這輩子還沒去過德國。”
梁恒波隨意地說:“真巧,我也沒去過。”
“你舅舅可能去過,他昨天還跟我說自己去過秘魯。後來一問,他說去過密雲。奇了怪,他什麼時候去過密雲的?”
梁恒波沒說話。他也懶得糾正,“秘”這個字有兩個讀音,在這裡念bì。
梁小群做人很雙標,她自己嘲笑親弟弟可以,但是,絕對不準親兒子嘲笑親舅舅。
正在這時,身後有人叫他名字。
裴棋萬萬沒想到,她來自己鋼琴老師家做客,在外麵看到了梁恒波。她跑過來,對著他露出欣喜的微笑。
梁小群看著兒子和小姑娘說話,站在旁邊,捂著嘴偷偷笑,直偷笑到了晚上。梁恒波被她笑得臉色都不好了。
“你不要想東想西。”他說。
“跟我說話的態度也太差了吧?”梁小群假裝不快,“你跟你女朋友也這麼說話?”
梁恒波吸了口氣,胸膛處隱約還有點疼。
好家夥,今天上午就在高鐵站見了宋方霓五分鐘,但到晚上才發現,自己的半顆心都被她徹底帶走了。
“媽,你手頭還有錢嗎?”他問。
梁小群被這一聲媽叫得臉色慘白。
“當然有錢啊,你需要多少?”她小心卻有點擔憂地問,梁恒波隻有在花大錢時,才開口叫她媽。
梁恒波搖搖頭。
他這個寒假在一個學長公司那裡打工,待遇不錯,原本想把全部的工資給家裡,但如果家裡暫時還寬裕,準備留個2000塊,三月份的時候抽一個時間,去一趟上海。
去看他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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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方霓這裡隻有後悔。
深深地後悔。
寒假見過兩麵,就被表白。因為一個吻,莫名其妙就確定了一段關係,宋方霓覺得自己做了一個糟糕的決定。
為什麼糟糕?因為異地戀實在太痛苦。
幸而現在高科技,第一次視頻,兩人依舊有點拘束,不太適應關係的轉變。
他們就上海的天氣就聊了十分鐘,亞熱帶季風性氣候,冬天也是夠冷的。鴉片戰爭後清政府簽訂的《南京條約》,上海成為向外商開放的通商口岸,這中連小學生都知道的曆史常識。甚至還聊到各自大學裡的流浪貓,不知道怎麼會被學生喂得那麼肥。
就是說不出一句想你。
梁恒波那裡還沒開學,隻說下周要回去整理下宿舍之類。
宋方霓跟他展示著鑰匙鏈,正是他送給她的鱷魚。
梁恒波挑眉:“幸好你沒把它供起來。”
“我很喜歡。”宋方霓把玩著鑰匙鏈,她再抬起頭,“聽你的意思,有很多女生供著你送的東西?”
“據我所知還沒有。”梁恒波說,“我也沒送過其他女生。”
宋方霓漫漫地看著窗外:“你當然會這麼講。”
“你說,是不是執政黨在上台後,她就認為,哪位在野黨都非常可疑?”
宋方霓臉熱了,也覺得自己有點斤斤計較了。
梁恒波覺得她在另一方忍不住捂著臉的姿勢,很像“熊貓上供”的索性就逗了句,“執政黨怎麼害羞了?”
也許因為距離,見不到真人,宋方霓反而沉下心來。
“我是第一次當執政黨啊。”她說,“要先確認自己的疆土範圍。你現在屬於我的疆土,歸我統治。”
這一回輪到梁恒波說不出話,她看著他臉紅了。
宋方霓在網絡裡搜索,戀愛都應該做什麼。
大學生麼,無非就是逛街,吃飯,看電影之類,但異地戀現在唯二能做的隻有視頻和聊天。
校園網非常慢,視頻經常卡住。
兩人早晚都聯係,說不完的話似的。宋方霓的宿舍隻有她提前回來,索性就把電腦放在桌麵,公放著語音。他們都是一個城市裡的人,梁恒波的聲音令人平靜、慢條斯理地鋪灑在宿舍裡,是南方冬天裡的一點乾燥。
開學後,同宿舍有其他女生在,宋方霓總是很不好意思當眾講電話,也覺得躲在洗手間說話傻傻。
她要來梁恒波這學期的專業課表,仔細對比著,兩人交叉的空閒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