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恒波冷淡地看她一眼。
“就,關心你一下。因為,你前段時間的狀態真的很不好,我也知道,是你看到……”
“不好意思打斷你一下,”梁恒波沉下語調,“但那都是我的私人事情,和其他人沒有關係。現在和方霓出來玩,我也並不想討論這些。”
即使微微不快,男生依舊是不緊不慢的說話。
裴琪長久地側目看著他,她戴著遮陽帽和冰袖,陪著他繼續往前走。
過了會,梁恒波四下回頭找宋方霓,她的人依舊沒回來。
打她的電話,電話占線。
梁恒波問了裴琪,裴琪說宋方霓剛剛接到一個電話後就跑遠了。
這女生,每次接電話都避開人,真不知道跑去哪裡了。
梁恒波給她發了幾條信息,讓她趕緊在自己眼前出現。等兩人逛完宏村,就甩開其他人,不需要帶著一堆電燈泡走。
發完信息後,梁恒波心不在焉地繼續在宏村轉。
過了會,手機終於響了。
電話那方卻傳來一陣壓抑的啜泣聲,宋方霓強行鎮定著,要梁恒波陪她坐最近的高鐵,兩人馬上同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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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昨天晚間開車進貨,撞到了前方的卡車,被送進醫院的急診。
梁恒波陪著宋方霓坐高鐵,她就是一動不動地坐著,也沒哭,也沒崩潰。
他把剛才買的零食遞過去,宋方霓搖搖頭,但稍微再勸了一句,她也乖順地吃了。
列車剛停穩,宋方霓就站起。
等趕回市裡,來到醫院,已經是晚上了。得知母親脫離危險時,宋方霓才鬆口氣。
車禍造成的傷勢,並不嚴重,但是醫生開了一個腰椎正側位片,在平片上卻發現了腹主動脈瘤。那是一種“表麵健康的人送到醫院,第二天可以說沒就沒了”的凶險疾病。
淩晨兩點,宋方霓坐在椅子上,她低頭看著鄭敏小心翼翼地問是否有家人得了該病的短信,感覺到一股涼意。
梁恒波已經走了,他在醫院裡陪了她好幾個小時。
父親在旁邊,用手撐著頭。
宋方霓這時候才知道,她在上海上了大學,她父母覺得理發店的生意可以不用求穩。爸爸準備擴大理發店店麵,抵押了家裡的兩套房子,又借了一筆錢,準備加盟一個連鎖的理發店。
加盟費一下子收取六十多萬,之後又投入了不少錢,還要選新的店麵裝修。
這一切在媽媽住院後戛然而止。
之後一周多,媽媽住在icu。每一天燒得是大量金錢。
爸爸始終不肯放棄,宋方霓也向學校請了假。
她終於知道,人在這種時候是不可能有任何閒心想彆的。
從坐在回程的火車上,黃山瑰美的日出和難忘的初夜,就已經徹底地在腦中被抹去。
她不停地想媽媽在出事前打得最後幾通電話,自己疲倦地睡過去了。第二天白天在黃山玩,她忙著吃醋,忙著戀愛,忙著各種那種小事,並沒有及時打回電話。
這太可怕了。
感覺就像被書頁劃破手指,等有痛感的時候,已經無可挽回地收獲到了一個流血的傷口。
梁恒波問過她幾次情況,宋方霓也都沒有回複。
她心中有一種奇怪的篤信,這也是一個命運裡的jinx。
越是重要的事情,彆人越是不能打探。問了,就好像是催媽媽命一樣。
但是金錢始終不能留住人。
那個嫵媚的理發店老板娘,愛玩誇大其辭狼來了的遊戲的媽媽,在最後一次手術去世了。除了遺體,到底也沒見到最後一麵。
爸爸一夜白頭,加盟的理發店也乾不下去了。
家裡其實有積蓄,但因為要加盟新生意,又加上付了icu費用,這麼算下來幾乎所剩無幾。
車禍事故裡是媽媽的全責,還需要負民事賠償,這麼算下來,家裡還欠了四十多萬的外債。
爸爸把新店麵和家裡的車都賣了,舊理發店乾不下去,外聘的理發師拿了薪水走人,但不少老客在他家還有一部分儲蓄卡,加在一起有七萬多,也要賠退。
有暴躁的顧客直接上門,把她家的玻璃砸了,爸爸嘴笨,每天都在處理和解釋這一些事情,他擔心宋方霓的安全,囑咐她去一直沒聯係的姑姑家借宿。
正為難的時候,鄭敏熱情地提出收留她。
鄭敏平時都住醫學院的宿舍,讓宋方霓住自己家,反正她父母都是醫生,經常不回來。
宋方霓提著少量的行李,呆呆地等在公交車站。
她房間裡大部分都是書籍,還有高中時積攢的各種本子和筆紙,厚衣服都是冬天的,並不需要帶過去。
這時候,突然有人長按喇叭。
前方開來一輛蘋果綠的跑車,鋥亮的車標是一匹站立的駿馬,引擎發出響亮轟鳴。
車窗降了下來。
學校的期末考試還沒結束,歐陽文卻也提前回來,因為知道宋方霓家發生的事情。
他一路開車過來,看宋方霓家的理發廳這麼狼藉,不由挑眉。
問清楚了欠債,歐陽文嘖嘖嘴:“付了,幾十萬至於砸人家玻璃麼。有毛病。”
歐陽文沒有攢錢的習慣,但他有幾張銀行卡,不算信用卡,最少的那一張儲蓄卡裡麵的錢就遠超過了這數字。
宋方霓漫不經心地看著行李箱上的塑料花紋,她不覺得歐陽文的錢和自己有關。
歐陽文忍不住說:“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過?”
她不知道。
這段時間以來,宋方霓覺得她的靈魂好像被切割成三部分,一部分還和媽媽在一起,另一部分和爸爸一起焦慮,還有一部分,留在上海,在遠處,吃驚地看著眼下發生的這一切。
宋方霓想過最壞的情況,自己無法繼續讀大學,但每當這時候,就感覺墜入一個密不透風的沼澤裡。
爸爸的意思,也是讓她先回上海讀書,家裡的事情不用她管。她也管不了。
“什麼?你真的打算回上海,不管你爸了?你家裡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你以後在上海,倒是能住宿舍,但你讓你爸住大馬路邊上,還是,你爸準備跟著你一起搬去上海,再當個剃頭匠?”
宋方霓被說得內心整片刺痛,她稍微地低下頭:“我正在想怎麼解決。”
歐陽文沉默了一下,他也沒有看到過宋方霓這麼茫然過。
以前,在高中總是溫柔安靜又隱約傲氣的女生,如今坐在露天車站的椅子上,整個人顯得非常灰暗和瘦弱。
“嗨,我剛才是在逗你玩呢,多大點事。不值得,這點錢不值得咱們受氣。”他柔聲說,“你家欠錢也不多啊,又不是幾百萬幾千萬的。”
女生聞言抬起頭。仿佛他之前是一棵樹還是什麼的,他隻是恰好就長在她旁邊,她此刻才意識到他的真實存在。
歐陽文溫柔地說:“我知道你家出事了,立刻趕過來。”
她無言地看著他。
女生那一雙深褐色的瞳孔,沒有感激,沒有驚訝,也沒有被冒犯,有的僅僅是一種單純的詫異。
歐陽文試探地說:“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借你家錢。你放心,可絕對不是同情你啊,我是真心實意地想幫你的。”
“你的同情對我來說就是一個笑話。”宋方霓乾脆地說。
歐陽文的胸膛起伏。
公交車進站了,女生看都沒看他一眼,她提著自己沉重也是唯一的行李,迅速地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