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多, 宋方霓坐公交車回家。
爸爸在家用筷子拔著白色盒飯,房間裡很小,鹽茄子的味道濃鬱到整個房間都是。她則在旁邊把家裡的衣服用洗衣粉泡上。
爸爸問她餓不餓, 宋方霓搖搖頭。
桌麵上的水果, 爸爸連塑料膜都沒拆,顯然是要都留給自己。她覺得嘴巴非常苦。
“我欠歐陽一個大人情。”她機械地說。
“對,咱們雖然窮, 做人要知道感激。”
爸爸快速地吃完飯,沒有像往常那樣穿著外賣的衣服走出去, 他說自己辭掉了外賣員的工作。
宋方霓擦乾淨桌子, 再把折疊桌收好了, 靠在牆角。
“送外賣太辛苦了,爸你也不用那麼辛苦。我會為家裡分擔一些錢, 下學期開始, 我申請了貸款”
爸爸隨後說,他之所以辭掉外賣員的工作, 是因為在一個高檔的理發店裡找了個什麼副總監的工作。
宋方霓略微振奮。
爸爸之前也試過找這種類型的工作。但是,理發這個行業不需要爸爸這麼大歲數的中年人,或者,是工資開得非常低,隻能當打雜的。
“是那個叫歐陽文的小夥子給我介紹的。”爸爸說。
“什麼?”她問。
爸爸心不在焉地用旁邊搭著的濕毛巾擦了把汗:“小夥子那天送水果來, 說什麼他有個朋友在開理發店,缺人, 就把我叫了過去。”
宋方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深到了仿佛能把殘留在空氣中的菜味吸走。
她說:“他還說什麼了?”
“就說了這個。”爸爸悶聲說,“還給我買了包中華。我沒要。”
宋方霓低聲說:“我現在的這份工作也是歐陽介紹的。”
“所以我說小夥子喜歡你,你要是對他沒這份心思, 就跟人家說清楚了。”
宋方霓嗯了聲。
“歐陽那孩子人不錯。”爸爸又說。
她虛弱無力地說:“我早就跟他說過自己有男朋友。因為我不喜歡他。”
爸爸沒有回答。
牆壁很薄,對門家大聲地放著電視。電視裡播放的俊男美女的戀愛,剛工作的大學生,能住著一百平方米且帶有浴缸的公寓,為了愛情和誤會,要死要活。
我愛你,我不愛你,我喜歡你,我不喜歡你。
愛情真美好,愛情讓世界都柔軟了點。但是對於一個被貧寒綁架的人,真正需要愛情嗎?
“你吃點水果吧。”爸爸換了話題,“我給你洗一下?”
宋方霓把她的頭發捋到耳朵後:“爸。”
爸爸正拆著水果上麵的保鮮膜,嗯了一聲。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她問,“我應該也幫著家裡還點錢。”
“跟你有什麼關係?你現在好好讀書就可以,家裡從來都沒指望過你做過什麼。”
爸爸一撂簾子,用電飯煲的內膽裝著水果,用水清洗去了。
宋方霓坐在爸爸睡得窄小的床邊。
如果說,自己的工作還隻是歐陽文的引薦,但是,爸爸的工作,很顯然就是歐陽文一手安排。
她靜靜地坐著。
是的。歐陽文不錯。小w的朋友說的很對,每一天,她用著梁恒波給自己充值的公交卡,做著歐陽文給自己找的工作。
她本來可以激烈地要求爸爸,也辭掉那份理發店的工作,但是,債務沒有尊嚴,隻有還不上錢的人才沒有尊嚴。
她坐在床上,頭靠著後麵,聽著自己的呼吸聲。旁邊的床鋪上擺著一個肯德基套餐贈送的兒童玩具,是自己找梁恒波要的,她當時用彩筆在上麵寫下日期,和“宋方霓和梁恒波”兩個名字,這是他送她的第二個禮物。
茄子的味道依舊在房間裡,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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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方霓再也沒有去過梁恒波過夜。
他發來的信息,她剛開始是秒回,隨後是隔著一個小時,接著就是隔著四五個小時,再接著,隔著幾天才回複。
像一個戒煙的人,小心翼翼地進行戒斷前的試探。
但是,男生好像沒有發現
再次和梁恒波見麵,是整個暑假都快結束,她又要重返上海的前一周。
宋方霓下樓的時候穿著長衣長褲,她噴了不少花露水,但依舊要不停地扇手,躲避著夜色裡飛來飛去的蚊蟲。
梁恒波提前到了。
這短時間,兩人基本隻是聊天交流。但他們很少討論自己的感受,都在討論一些遙遠的東西,音樂和書籍之類。
他們坐在一個街邊公園的長椅上。
宋方霓用開心的語氣說要回上海,但在梁恒波說要去車站送她之前,堅定地說自己一個人走
“其實,我們每個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你必須要先照顧好自己,才能照顧好彆人。如果,把一切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擔,在情況還沒變好之前,你自己就會先崩潰,成為彆人的負擔。”她說。
梁恒波說:“……怎麼突然講這個?我沒反應過來。”
宋方霓笑著說:“哦,昨天看了部電影,有感而發吧。”
梁恒波挑起眉,伸手撫摸她的臉頰,宋方霓卻打開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