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文繃緊臉皮。
宋方霓說話做事一直沉靜溫柔,但是,歐陽文為什麼不肯動腦子想想,一個從小到大成績永遠名列前茅的漂亮女孩,成績上碾壓他人,做事又怎麼可能沒有鋒芒傲然的一麵。隻是在高中,她極其在乎彆人怎麼看待自己,才總是躲避衝突。
從決定和梁恒波分手那天開始,她就發誓堅強。她再也不會逃避現實了,她要認識到自己是什麼人。
“你乾嗎這樣?”歐陽文皺眉冷冷問。
“哪樣?”她問。
“你是不是覺得,總是拒絕我就能讓自己顯得很特殊?”歐陽文嘲諷地說,“欲擒故縱麼?”
宋方霓低頭看著地麵,她說:“我從來不特殊,我就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人。”
女生微側過臉,她的頭發夾在耳後,鼻眼低垂時有種空靈感,彎眉一笑又顯得溫柔。
歐陽文定定地看著她。沉默了會,他重新笑著說:“行行行,是我錯了,行嗎?咱倆就做朋友吧,那作為朋友,我約你今晚吃個飯?”
這時,教室裡衝出一個高且胖、皮膚黝黑的女生,正是辯論隊的鮑萍。
她是辯論隊裡唯一學計算機的女生,計算機的三大係花之首。鮑萍那屆計算機總共也就招了三個女生,在其中,鮑萍沒參加高考,是學競賽保送來的,但她是青海省的,又是少數民族,不少人覺得這保送的真實度有點水。
鮑萍脾氣特彆衝,為這事和好幾人吵過架,隻不過,她和宋方霓的關係很好。
鮑萍抓住宋方霓,吼了一聲:“老宋,好久不見你來了!想死我了!”
歐陽文看到鮑萍,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
宋方霓感覺到好笑,歐陽文向來不喜歡,甚至於懼怕這種男孩子類型的女孩。
“那我下周再聯係你。”他說,然後匆匆走了,留下一股子香水和發膠味。
“彆告訴我這是你傳說中的新男友。”鮑萍看著歐陽文的背影,麵露嫌棄。
“我傳說中的新男友未免太闊氣了。”她說,“我沒時間交男朋友。”
在門口和鮑萍說了幾句話,宋方霓也走了。
她很忙。
今晚還要去學校旁邊24小時的便利店,坐一宿,忙著兼職的事情,這學期買了兩個充電寶,一個是給手機充電,一個是專門為walkman充電,這樣能間斷不停地聽五個小時的歌。
最近這段時間,宋方霓每天都戴著耳機,正如曾經的他。
梁恒波的walkman裡幾乎存滿歌曲,根據聽歌的場景創建了不少歌單,學習用的,路途聽的,跑步聽的。有特彆躁的音樂,也有特彆迷幻的。
宋方霓並不知道walkman具體值多少錢,但她清楚梁恒波有多看重它,分手的時候,他卻把它送給自己。
也不是沒想過,應該還給梁恒波。
可是掙紮了很久,她終究決定先留下。因為內心深處,確實還藏有一絲僥幸的念頭,也許有一日,自己就能借著還walkman的名義再去見他。
實際上,兩人從那天晚上後再也沒有聯係過對方。
“不呼喚,不惋留,也不啼哭”,葉賽寧的這一句詩好像就是梁恒波對待被分手的態度。
……這樣性格的男生。
宋方霓心想,她甚至都能從分手這件事上,跟著他學習到一個好品質。
室友和辯論隊的同學應該隱約知道發生了什麼回事,宋方霓再也沒提過自己的男朋友,她經常把玩的鑰匙扣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永遠戴著耳機聽歌。
宋方霓狠心地刪了手機裡他們之間的所有聊天記錄。她知道,自己看了就會崩潰。
但是,回憶無法被刪除的,回憶困在體內,冷不丁,大腦就會閃現幾下兩人的聊天。梁恒波無意間說他們的體育必修課有太極拳,男生們練的時候,就愛用扇子互相瘋狂砍頭。反正是這類無聊的話題。
她便也在大學體育課裡選了太極拳。
體育老師非常嚴格,每一次都讓她們跑800米後,再練習打拳。這一學期的體育課上得異常辛苦。
洛洛報的是更輕鬆的瑜伽,到了期末考試的體測不想考800米,央求宋方霓替自己多跑一次。
這麼1600米生生地硬跑了下來,到了晚間,宋方霓的小腿肌肉開始酸痛,躺在床上好不容易睡著了,卻被同宿舍的女生推醒。
原來她在睡夢裡輕輕哭了。
宿舍的其他兩名女生看不過眼,紛紛說洛洛這就是欺負人,欺負宋方霓脾氣好。洛洛氣得跟她們大吵,幾個女生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執不休。
宋方霓卻沒說話。她坐在床上戴上耳機,如泣如訴的音樂,她知道自己剛剛夢到了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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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大三上半學期,宋方霓每天的睡眠,基本維持在三個小時左右。
除了上課,她永遠都帶著耳機,音量總是調得很高,變成了十足十的搖滾女青年。身邊的人跟她說話,不得不提高聲音,或者推她胳膊一下,吸引她看過去。
宋方霓已經循環聽完walkman裡所有的歌曲。
她聽無端憤怒的朋克,聽幻得不行的電子,聽彌撒的音樂,聽法國早期流行歌手,在夜裡關上所有的燈,感覺整個人被音樂所清洗所包圍。
有天晚上,圖書館要關門的時候,爸爸突然給她打來電話,她正好看著暑假的日程,原本不想回去,利用這段時間讀書和打工。
爸爸難得強勢地給她買了高鐵票,讓她務必回來一趟。
因為爸爸在電話裡欲言又止,宋方霓以為,家裡欠款又出了問題,她心裡一緊。
回到小小的家,卻發現被收拾得乾淨,一切有序。冰箱裡是各種收拾好的飯菜,甚至還有酸梅湯和啤酒。桌麵上也鋪有繡花的桌布,下麵多出一雙粉紅色的女士拖鞋。並不是她的。
宋方霓突然間就明白了什麼。
爸爸和她相對而坐,他悶頭吃著花生米,等喝了第三杯酒,這才吞吞吐吐地說有了一個對象。
羅姨是來城裡做月嫂的外地女人,三十出頭的寡婦。爸爸舉起手機給她展示了照片,對方長相一般,但滿臉精明相,還帶著個十歲左右的女兒。
宋方霓沒想到,爸爸這麼快就有了再娶的念頭。
在印象裡,她的父母的感情向來很好,甚至可以說永遠卿卿我我,在外人眼裡可以說是佳話,但身為女兒的她每次都不得不轉開眼睛。
媽媽去世後,爸爸憔悴非常多,但是他重新單身幾個月,就開始有人給他介紹對象,仿佛身為男人,就無法獨自在世界上生存一樣。
那女人來到家裡和宋方霓見過一麵,彼此有一種敬而遠之的客氣。
倒是她帶來的女兒,叫圓圓的小女孩,毫不猶豫地改口叫爸爸,把她爸爸哄得很高興。
隨後才知道,羅姨看中爸爸老實,有本市戶口。她願意拿出自己的積蓄,幫他們家還剩下的債務,再幫著他家重開理發店。
條件就是,他們結婚。
宋方霓條件反射地要拒絕,她的性格和所受過的教育,無法容忍這一種交換性質的婚姻,何況,那是對方的血汗錢,沒道理給他們家填窟窿。
但爸爸的想法相反。
他已經五十多歲,對方簡直是再好不過的結婚對象。更彆說,還願意貼償還自己債務。
之後幾天,久未聯係的奶奶家、姑姑家和叔叔家紛紛致電宋方霓,話裡話外勸她作為女兒,不要“妨礙”父親的終身幸福。
事已至此,宋方霓索性不發一言。
這是爸爸的後半輩子。
根據羅姨的意思,他們結婚後人多,得換租一套更大的房子,而看房子的過程中,看的都是兩室一廳,兩個房間,分彆是他們夫妻和那個小女孩。
在上海讀大學的宋方霓被默認沒有房間。
那女人倒是很客氣,轉頭跟女兒說:“圓圓,等以後你姐每一年暑假回來看我們,你就自己乖著點,主動睡在客廳沙發上,讓你姐住你房間。懂了嗎?把房間收拾好。”
那個叫圓圓的小姑娘低下頭,交纏著手指,沒說話。
宋方霓也在旁邊垂下眼睛,她隱約知道,這裡不再有自己的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