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華的外企已經沒有曾經壟斷且傲慢的優勢,甚至有“外資零售大敗退”的趨勢。在科技行業裡,甲骨文撤銷了中國研發部分。高露潔等快消在華的市場份額都出現不同程度的下滑,但瑪氏集團作為一個老牌外企,它們的淡奶油在過去五年內銷量翻了7倍,多個產品在細分領域是第一。
宋方霓前幾年負責拓展新市場渠道,營銷和銷售一手抓,可想而知的忙碌,幸而業績驕人,她已經成為年輕的中層管理者。
每一步晉升都要跟著倍數級彆的壓力,再加上遠在上海,宋方霓也就逐漸忘懷了羅姨懷孕這種事。總之,眼不見心不煩吧。
>>>>
到了元旦的時候,宋方霓飛了一趟新西蘭,去總部做報告,回來後趕上年會。
外企的年會都是爭奇鬥豔的場所,宋方霓以往對此不感興趣,最多買件暴露的zara,穿完一次就扔。
但這一次,她多少要在著裝上投資。
宋方霓和歐陽文交往後,她性子沉靜,很能壓著歐陽文的脾氣,日子倒也是細水長流,所以當歐陽小心地提出邀請她這個春節見父母,也沒覺得不妥,就答應了。
她在新西蘭時間太趕,沒有時間購物,回來時特意把機票定在香港轉機。
宋方霓抽出一天的時間購物,除了給自己買衣服,順便也給上司、平級同事和下屬買些小禮物。
歐陽文向來出手闊氣,送給她的聖誕禮物是一個橙紅色鱷魚皮鑲鑽的kelly cut。
說來令人詫異,宋方霓所擁有的愛馬仕,全部都是禮物。親密同事和客戶會送她絲巾和香水等小配件,上司和男友則送她箱包等皮具。
至於宋方霓本人,她對這嬌貴的馬具出身品牌沒有特殊的感覺。
她更喜歡LV,尤其是老花款的旅遊皮箱廣告,廣告上麵的男男女女,總是拿著路易·威登那logo明顯的箱包,安安靜靜地坐在各種交通工具裡,臉上的表情或凝重或嚴肅或不忿,但都帶著一種仿佛隻要喝多了就能立刻去遠方流浪的乖僻感。
時近農曆春節,香港置地廣場的香奈兒和愛馬仕都要排隊,除非,有熟悉的sales把人領進去。反而旁邊的路易·威登,人不是那麼多。宋方霓走進去。
包具區永遠都跟大賣場似的,一堆人聚著。成衣區相對清靜,客人少,在沙色的軟座上坐著一對男女,男人身形瘦削,但是頭發略微花白,歲數看起來似乎不小了。陪伴的女人倒是很年輕,眉目如畫。
兩人正低頭拿著一頂漁夫帽,討論著什麼。在他們旁邊,跟著兩個菲傭,一個菲傭牽著剛走路的小朋友,另一個菲傭則推著一個黑色的敞篷嬰兒車,裡麵是剛出生不久的小小嬰童。
顯然是一對很體麵的老少配夫妻。
在香港倒也是很常見。
宋方霓正低頭跟歐陽文發微信,問有沒有什麼要買的東西,順便帶給他。
隨後,歐陽文足足發來六條60秒的語音,她聽了兩條,隨後轉為文字。
銷售小姐已經迎上來,輕聲慢語地詢問宋方霓有什麼需要,宋方霓便暫時地先收起手機,遙遙地指了幾件看著順眼的女裝。
她本來是目不斜視地往前繼續走。
可是,仿佛真的是某一種第六感在作祟,她突然心跳如鼓,感覺有什麼不對勁,目光倒回去,重新確認剛才路過的那對夫婦的麵孔。
可能幾秒,也可能幾分鐘,就像一匹稠密的絲絨紅布被猛地掀開,露出下麵遮掩著的一個巨大黑洞。那個黑洞能吞沒所有心事,吞沒所有的聲音,把周遭一切的紛擾嘈雜都變成寂靜的回音。
寂靜的燈光,寂靜的臉,寂靜的笑容
寂靜的……舊日戀人。回憶沉沉浮浮,感覺始終清晰。
她才知道,以往看過的那些文藝書籍裡,“如巨浪海嘯般席卷而來的情緒”,確實就是一句實話。
宋方霓迅速地收回目光,加快腳步,跟著銷售小姐往前走。
銷售小姐愣了下,她露出甜美的笑容說:“宋小姐,麻煩您先在這裡稍微等一分鐘,因為我現在要去庫房後麵,為您拿您想要衣服的型號。您可以再看看彆的。”
宋方霓鎮定地坐下,耳邊放著輕柔的音樂。隨後,男銷售托著托盤,為她端來一杯冰涼的香檳。她搖搖頭,隨後發現喉嚨是乾的。
如果說,宋方霓沒有想過她和梁恒波重逢的戲碼,那麼,這句話絕對是一句謊言。
但重逢又怎麼樣呢?宋方霓知道,她可能會驚慌失措到假裝不認識他。梁恒波大概隻會淡淡地投來一眼,也許認出她來也許根本沒有,但他絕對不會再主動說話。然後,他們就這樣在人海中擦肩而過。
在她諸多設想裡,他們重遇的地方是在什麼辦公室,在會議室,在酒店大堂,在行政酒吧,在機場……全部都是充滿著某種象征儀式感且有很多旁人在的公開場所。
——沒想到,居然是在路易威登的店裡。
而在所有預想裡,宋方霓都不敢想,自己第一句話應該對梁恒波說什麼。此時此刻,湧到腦海中的第一個想法是,他瘦了。
梁恒波剛才是坐著的,他的肩膀寬了不少,腰卻窄。歲月掠過鼻眼,曾經少年時的青澀和脆弱感已經蕩然無存,但是,他確實已經徹底回到了單薄清瘦身形,自自然然的。
仿佛之前她看過的合影照片隻是一個ps的惡作劇,是他故意發照片,讓自己死心?
宋方霓收回思緒,儘力對著鏡子凝視自己。
她今天沒怎麼化妝,穿著一款長風衣,平底鞋,垂順的頭發,看起來極其隨意,像是上班中途被抓過來的。實際上從頭到腳的質感無一不精。她自己也早就不再是青春期時期,隻剪著齊頭簾亂跑的小姑娘了。
……早就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