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恒波插著兜, 獨自站在公司為他訂的高級公寓落地窗前。腳下的蘇州河蜿蜒,看不出也是一個人口密集,龐大的現代都市。
房間裡播放著音樂。
不是誰的專輯, 美國billboard排行榜正在隨機播放本周的歌曲。
他早已不再聽任何激烈到骨子裡或是先鋒的實驗音樂, 但習慣難改,每年還會升級音響和耳機。他不接受任何媒體采訪,但每年必定出現在開發者大會上, 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北京研發中心的高科技園區,但每年也會給自己放個一周左右的假期。
這個春節, 也是梁恒波鮮少不和家人團聚的節日, 一直逗留在上海。
視頻的時候, 梁小群和梁新民喜氣洋洋地坐在鏡頭前,他們戴著一紅一藍的lv漁夫帽, 穿著一紅一黑的毛衣。
這是梁恒波送給他們的過年禮物。
“今年的帽子倒是還挺好看, 你親自給我們挑的?”梁小群說,“不像你的品味。”
梁恒波解釋, 宏森自動的老總夫人陪著他挑的。
在香港,他一直住在他們位於石澳,風景優美的彆墅裡,但也被迫陪著老總夫人和他極厲害的丈母娘逛了大半天的街。據說,讓宏森老總都頭痛的兩大豪門女金剛很欣賞他, 因為他話少,做事不疾不徐, 不像其他技術人員那麼不近人情。
梁小群又在鏡頭裡凝視他好久, 終於忍不住說:“你,是不是剪頭發了?”
梁恒波點點頭。
梁小群其實更想問兒子的,是他是不是染頭發了。
梁恒波的頭發灰白得並不多, 但是,配上他年輕沉靜的麵孔,顯得格外寂寥。之前她一直拐彎抹角地勸他染發,他總不置可否。
怎麼突然之間,就願意染發了?
她沒話找話:“染得什麼顏色?黑色?”
“好像不是純黑。”他垂著眼睛,“讓上海這邊的理發師給我弄的,我沒管這事。對了,你想來上海玩嗎?”
本來隨口說的,他母親很少打擾他工作。沒想到第二天,梁小群真的就帶著梁新民飛到上海看他。
梁恒波因為工作抽不開身,就讓舅舅和媽媽先自己玩。梁小群拒絕了他訂的悅榕莊和派來陪同的員工,說要去崇明島的一個農家度假村住著。
那裡更貼近大自然,也更自在。
路上,梁新民在商務車的座位上新奇地挪來挪去,來回地嘟囔:“上海,上海,上海。”
梁小群這些年的樣貌也並沒怎麼變,但是,再也沒有人把她和兒子的身份搞混。她看著車窗外,撇著嘴:“哎,上海。上海就是出女魔頭的地方。”
到了酒店,梁小群帶著梁新民到附近逛了逛。今年冬天的上海並不太冷,崇明島上的人工湖不少,到冬天,依舊有人露天釣魚。
梁新民吃完飯,就興高采烈地要出去玩。
梁小群幾次囑咐他千萬彆往湖邊湊,不料到了中午,梁新民居然拎著一個折疊馬紮回來,問了幾次,他說是在湖邊撿的。
梁小群立刻覺得不妙,帶著梁新民去查探究竟。
冬季釣魚的人依舊很多。人有三急,有一個釣魚大叔跑到林邊小解,回來後,擱在地麵的馬紮沒了,正破口大罵。
也不用費力找失主了,梁小群拽著梁新民,匆匆地從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身邊走過。
歐陽文聽到罵聲,也跟過去,看了會熱鬨。
等半個小時後,宋方霓穿著風衣安靜地走過來,她回去吃了個便餐午飯,讓歐陽文幫自己看著魚竿。
這是成為他們情侶後的第一個春節。
歐陽文初五就從海南飛回來陪她,但宋方霓因為加班,他們索性就近來到崇明島住了兩天。
宋方霓目前唯一的愛好是釣魚。
她在水塘邊仿佛入定,偶爾會帶著筆記本電腦,敲敲打打。釣魚的時候,講究個靜,也不能說話。
歐陽文有時候接電話都得跑到很遠,等接完電話回來,坐在畔,滿臉不快地拉著她的手。而之後,歐陽文不是陪她釣魚,就是乖乖地在旁邊球場裡打高爾夫。
這就是她現在的生活,宋方霓告誡自己,沒必要朝回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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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九,梁恒波代表的科訊公司要來她們集團參觀。
但是,宋方霓去南京出了一個短差。
在虹橋火車站刷身份證,她摘下口罩,看著麵前的閘機亮起藍光。
曾幾何時,從這裡出發是去見某人。但隨著呼吸起伏,他們的一切已經改變,甚至要刻意躲避他。
宋方霓心想,他倆的境地互換,自己恐怕永生永世都不會原諒梁恒波。他們終究遵從和物理學的概念,徹底地一彆兩寬。
宋方霓去南京出差的首要任務,是去見劉恒之。
劉恒之是COO,分管財務部,她之前的芝加哥上司調回總部後,成為她的直接彙報領導。
去年開始,宋方霓就準備推動集團上線第一方的客戶數據中台。
“我們很早就停了所有的電視投放,但新媒體也向來是母嬰市場營銷的必爭重地。我們去年策劃的品佳兒童奶的廣告,投放預算很低,微博轉發量三千萬,ROI也極高。消費部目前正開拓的四大業務,比如今年第二季度要推的益生菌奶粉和高端孕婦奶粉,都需要提前建立消費者認知,而更新目前的客戶數據中台,能幫助我們更好地連接消費者……”
對麵沒有聲音,她一抬頭。
劉恒之穿著一件羽絨服,正仔仔細細地把玩著手裡的紫砂壺,他說:“你繼續。”
電腦屏幕變黑了,宋方霓用僵硬的手敲了一下觸控板,讓它重新亮起來,她繼續展示著自己的ppt。
“集團內給各生意單元的預算有限,客戶數據中台這個項目,在前四個月至少要立項千萬的預算,相對應分給彆人的粥就少了。我這裡已經反反複複完善了很多次,之後要和采購部、財務部的那裡開會。但有必要,再和您先核對一下。”
劉恒之放下紫砂壺:“難為你還特意跑來南京。你做這個立項,我放心。”
宋方霓提著公務包,她從劉恒之的公寓走出來,一出門,就打了幾個噴嚏。劉恒之的家裡居然沒開地暖和空調,比棺材還冷。
她沒有在南京多逗留,下午就直接返回。
歐陽文來虹橋火車站接她,除了車裡暖氣,宋方霓趕緊把車座下的加熱墊開足。
宋方霓舒服地歎口氣:“到劉總家彙報了一個小時,劉總是一口熱水都沒賞我。”
歐陽文卻沒說話。
過了會,他說:“你的一個故人來滬了。”
宋方霓怔一下。
歐陽文說:“猜是誰?”隨後自己說,“梁恒波。”
宋方霓克製住驚訝,她簡單說:“上海這麼大,我管不了誰會來誰會走。”
歐陽文看了她一眼,很滿意她的冷淡態度。
歐陽文大概也是覺得,已經都是陳年舊事了,居然跟她說了幾句。
前麵說的內容,和鮑萍所差不多,什麼梁恒波目前是科訊極強的技術人員,獨管北京部。但是,歐陽文話鋒一轉,他說梁恒波目前的AI研發方向和科訊廣州高層的規劃有了嚴重偏離,已經被廣州總部冷落了20個月。
“但梁恒波混得還湊合,”自視甚高的歐陽文謹慎地給出這一個觀點,“最近這段時間,他跑到上海來了,估計正四處麵試業務團隊,收購其他科技公司,打算拉人跳槽。這人要是走,科訊的股票絕對會發生跌宕,很多投資人也在關注這事。他真的想單乾,拉投資估計能拉到幾個億吧……”
歐陽文之後一直在說什麼工作上的融資和ipo,宋方霓隻能聽到他的聲音,但他話的內容,全部從耳邊流過去。
宋方霓反複地想到兩人的見麵,依舊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