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恒波這次來上海基本都在浦東, 他很少進行戶外活動了,運動吃飯也一直在高科園區裡。
崔越是這一次負責科訊招標的項目經理,梁恒波和他短暫聊了幾句, 知道明天就是第一次甲方提要求的會議。
梁恒波思索片刻, 要來了宋方霓的微信。
宋方霓的頭像是她的工作照,公事公辦。她的朋友圈背景是灰色的,簽名欄是熟悉的一句話:雙縫乾涉實驗。
這是一個著名的物理實驗, 簡單來說,觀測改變狀態。
宋方霓以前的□□簽名, 好像也是這一句, 但是, 他又懷疑自己把這件事記錯了。
梁恒波靜靜地按了按自己眉心。
她提出分手當天,他是步行回家的。
路很遠, 路也很黑。天氣是著實的熱, 像是一層黑布纏在身上。他應該走了很久,因為等走到家的時候, 耳邊的鳥叫聲很密集,天的一邊,已經蒙蒙地泛白。
梁小群倒是每日例行的早起,準備去批發市場取她服裝店用的人體模特,她看到兒子從外麵走進來, 揚了揚眉毛。
梁恒波沒有跟母親打招呼,想直接回到自己臥室, 卻被叫住, 她讓他幫著把四個蛇皮袋塞到後背包裡。
梁恒波停下腳步,沉默地幫她收拾。
“手頭還缺錢嗎?”梁小群試探地看著兒子問,“給你點兒?”
他搖了下頭。
“行吧, 買計生用品,應該也花不了幾分錢。”梁小群顯然也不知道怎麼委婉地普及性教育,就直說了,“醜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想現在就抱上孫子。那丫頭的歲數也不大,你啊,也得給我讀到博士,給我們老梁家爭個光。”
這麼直白地被母親提醒,梁恒波的臉頓時紅到脖子根,但是,他的臉隨後又白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梁小群就看不得兒子這麼鎮定,責備地說,“你經常帶人來我們家玩,待在你屋裡。但隻有櫻桃小丸子每次來,都幫咱家把衛生間和廚房擦得乾乾淨淨,這肯定不是那幫鬼哭狼嚎的臭小子能做的。”
梁恒波說不出話來。他深呼吸一口氣,突然站起身。
“什麼態度?難道,你帶來過夜的那個姑娘不是櫻桃小丸子?”梁小群一愣,“你有幾個女朋友?人家那麼好看,你彆辜負她。”
“彆插手我的事行不行。”梁恒波很想對他母親怒吼,“一大早說這些東西,人家什麼樣子和你有關嗎?你有必要管嗎?”
但是他太累了。
他隻是說:“我跟她分手了。”
當時為了保護自尊心,用的詞是,他跟她分手了。
梁恒波此刻看著他前女友的頭像,手指停滯。最後,他按了發送鍵,申請好友的理由是:我是梁恒波,明天去你們公司參加項目比稿。
到了二天,Micky看著她的上司頂著化妝都掩飾不住的黑眼圈前來上班。
宋方霓走進去,除了他們品牌部、采購部和輔助的it部門DT,科訊的人已經到了。
梁恒波就坐在她斜對麵。
一辦公室的人,都是穿著深黑色的商業服裝。隻有他,穿著休閒款的白毛衣,袖子略長,顯得弱弱的,瘦瘦的。
四部門提需求的時候,梁恒波一言不發,自始至終都沒有抬頭。
宋方霓之後還要趕另外一個會。她其實就需要露個麵,做個簡短地brief,說完自己這裡的具體業務需求,準備提前先走。
但這個時候,始終沉默的梁恒波突然說:“第一輪的提案什麼時候截止。”
他說話的聲音很低,不知道為什麼,她清清楚楚聽見了。
宋方霓站住腳步,剛要回答他,坐在梁恒波身邊的科訊人卻已經適度地接話:“45天。”
宋方霓才意識到,他沒問自己。
從進入會議場到現在,這是梁恒波唯一開口說的話,他就是沉默坐在那裡,此刻也隻是微微地點頭,沒有抬頭。
之後宋方霓一直和市場部團隊碰新品會,從設計產品包裝到營銷方案。
晚上的時候,正事兒說完,大家都累得不行。
Micky給大家去點咖啡和簡餐,宋方霓就在會議室聽其他人閒聊。
上午也參加過供應商會的一個總監,閒閒開口:“科訊今天招標來了一個穿白色毛衣男的,他好像是CTO……”
迅速有人接口:“是坐在最後排的那個嘛?你也覺得他帥?我還以為,就我有感覺。他隻要坐在那裡,就特彆出眾。開會時,我一直盯著看他,他叫什麼名字?”
梁恒波的名字被叫出來。宋方霓無聲地站起,推門走出去。
辦公樓的走道上四處都樹立著綠色的落地牌,這是瑪天然的品牌logo,寫著“綠色乳品,綠色生活”之類。
宋方霓去衛生間洗了個手,因為彎腰太低,胸口戴著的塑料胸牌沾了點水珠,閃閃爍爍。
她低頭看著。
過了會,她才發現自己沒有想工作,沒有想梁恒波。
反而,她所想的人是歐陽文。
至今宋方霓都疑惑,為什麼會在酒醉後喊出了歐陽文的名字。
剛開始交往時,他們聊得做多的就是高中。歐陽文會告訴她很多她所不知道的舊事,有些讓她覺得很新鮮,比如,表麵老實的陸明,和隔壁普通班的女生偷偷談過戀愛;班主任老徐彆看禿頭,但他會彈鋼琴還會唱意大利歌劇。
這些,都是當時一心搞學習的宋方霓所忽視的。
歐陽文隨後信誓旦旦地說,她好友鄭敏其實暗戀自己,偷偷給自己塞過情書。他說宋方霓當時疏遠自己,肯定有鄭敏的挑撥。
宋方霓不說話。
歐陽文喜歡她。但是,他有時候就是會做一些事情,試著讓她極度不安,但他同時會表現得無辜,仿佛不知道自己所作所為。
但大部分時候,宋方霓一眼就看透了歐陽文的心思,這讓她安心。而至於歐陽文所分享的所有光怪陸離和奢華的“上流社會”生活,也從來沒有讓她對這個世界更豔羨或更心灰意冷。
在海南見到歐陽文的父母時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在一次閒聊中,宋方霓脫口而出自己是丁克族。
說出口的瞬間,她自己暗自吃驚,因為,這想法宋方霓在內心深處反複想過,從來沒對彆人說過。或許,她說出口就是為了讓歐陽文和他家裡人震驚。
歐陽文古怪地說:“丁克,代表你不要孩子?”
宋方霓點頭,她看出歐陽文父母交換著複雜的目光,包括歐陽文也極其不快。但宋方霓覺得無所謂,甚至覺得,為這個分手未嘗不可。
但是,歐陽文默默地接受了。
除了,之後和她聊天,他每一天都會給她發各種可愛嬰兒的表情。
宋方霓看過一條娛樂新聞,某女星采訪時說,自己是由姥姥撫養長大。姥姥去世後,她傷心欲絕,因此找到下一任男友的感覺就很像姥姥,這是一種移情。
她看完後有一種茅塞頓開感,因為,歐陽文在某方麵,真的……就很像她媽媽。
>>>>
雖然入春,上海之後的天氣都極度陰冷。
梁恒波隻帶了四件羊絨衫,輪流穿,大部分時間都在恒溫24空調的辦公室。
科訊的上海總部坐落於張江高科,在萬裡烏雲的大晴天時,有可能遠遠地眺望到環球金融中心。
但這裡距離陸家嘴的距離很遠。而它們距離靜安區又多遠?
“梁總?”總工程師老方試探地叫他。
梁恒波正在主持會,突然之間就望著窗外沉默了。
在場的人麵麵相覷。
梁恒波回過神:“……人工智能在如今做to B的事情,但在商業模式裡,C端並沒有見到多少成功的案例——從這裡繼續。”
梁恒波之前一直在北京研發總部,上海團隊久聞大名,潛意識裡覺得,他是個那種相信數據與算法的價值的大佬。